霍言一回车厢,林小渊就把自己写好的稿子递给他。
“写了这么些,你抓紧看吧。”
“写完了?”
霍言接过纸张坐自己铺上。
“嗯…完了吧…”
“完了,吧?”奇怪瞟他一眼,“怎么,自己写的东西自己都不确定?”
“如果论火车即将到达的终点,丁卓和邱容的故事就写完了。”林小渊手托下巴,目光放向窗户外,“可如果…列车要是一直往前走,那就可以一直写下去。”
“一直往前?”霍言笑他,“人的一生都有个头,还不要说火车了,再说,要是火车一直往前走个几十年,你还能把他俩的故事写个几十年?”
“哈哈…几十年太无聊了哈。”
“除非你又给他们弄点儿奇奇怪怪的波折。”
“比如说?”
“嗯…家里不太平闹鬼什么的。”
“哈哈,闹鬼,啊,今天闹一只喜欢偷东西的鬼,明天闹一只喜欢捣乱的鬼,对了,还有喜欢偷情的鬼,还有…”
“他们成抓鬼达人了是吧?”
林小渊笑个不停。
“你脑子里现在是不是有个哈哈鬼?笑那么夸张。”
“噗——那你身旁现在正坐着一只翻白眼的鬼呢!”
“……”
“喂——!”
叫喊声从车厢外传来。
“?”
“喂!”
“王师?”林小渊见王师在站台上冲他们吼,“他们…”
“火车开了,他们没赶上。”
霍言探头看他们努力在站台上奔跑。
“啊?”林小渊站起来,把上面儿窗户推开一宽大的缝隙,大声问,“怎么没赶上?”
“快!帮我们把行李扔下来!”
小李在下面小跑着喊。
林小渊连忙爬上他们铺,把行李拿下来,对着他们喊:“就那么扔下去吗?”
“对,快!”
“接着!”
包被扔在站台,火车加速开走,林小渊脑袋顺着视线偏到了极致,眼见他俩把包从地上捡起来对着自己说了谢谢。
声音已经听不清,却能懂得他们对意思,直到看不见他们,火车已经远离了庆县的站台。
林小渊坐下:“他们只能搭下一班车了,还好没跟他们一起去吃饭。”
“是呢,有山莓,谁还吃饭。”
“你比山莓好吃。”
“来来,再吃吃看。”霍言见他越来越大胆,威胁他,“这里你可没地方逃。”
“我也不逃啊。”林小渊不畏惧他的威胁,双手托腮,“会怎么样吗?大不了,又让你打一下屁股嘛。”
霍言又白他一眼:“嘴太犟,下场可不好。”见他又眯着眼挑衅,来了气,“故意的哈?”
“哈?”
林小渊头一歪,故意更明显。
霍言盯他半晌,脑海里翻腾出无数画面,梦里的、想象的、看见的…
画面生动,声音诱人。
巨蟒在摇,血脉在涨。
找死啊你!
轰地起身拉他往后面车厢走。
林小渊问他:“去哪儿?”
“打屁股!”
霍言拉着他推开了那扇堆放农产品的货仓门。
门果然还是没锁,难不成不需要锁,以为没人会到这里来吗。
在这车厢里,麻布口袋里装着的不知道是什么货物,闻起来有清香的味道,应该就是那所谓金色的稻米,就是这种干香。
有三扇玻璃透进来的光,随着火车的前进,有规律的流动,进来又走,走了又来。
霍言推林小渊倒在了那货物旁,居高临下。
“你挺勇敢哈,敢不敢让我吃个够?”
“怎么不敢?”
“那就跪坐好。”
林小渊起身乖乖跪坐,乖乖仰头,笑却不乖,又邪又纯。
“原来不是打屁股。”
“吃完再打也不迟。”
此时的车厢,一切都是黄色的。
首先,高高堆满两边的粮食麻袋是土黄的,洒落出那么些细碎的谷子是金黄的,星星点点地洒在淡黄色的车厢地板上,三种黄和谐地凑在了一起。
其次,落日的金黄透过闪动的窗户,沁到车厢里面来,让这些黄,染上了柔光。
此时此刻,这节车厢里有两个闯入者。
他们喘息声不受控,动静也张狂。
本来只是林小渊身上的香,因外霍言的故意,现在让整个空气里弥漫着盛夏才有的茉莉花香。
这让霍言进入了另一个空间里,那空间渐渐没了引力,一切开始漂浮,一切又变得缓慢,时间甚至都停止了流转。
他听见火车车轮哐当哐当地往前行,力度随之也哐叽哐叽地往前推。
两种声音混在一起,很沉重,很拖沓。
又听见了眼前人的笑声,似很快乐,还很得意。
他将自己的喘息递过去,席卷半天,融进他的轻吟里。
这两种声音交杂在一起,这种声音很动听、很紧凑。
他想起自己跟白莲花的第一次,是融在了一片蓝色里,是汪洋大海。
现在…
他微微睁眼,看见的是一片金黄。
这一次,是融在了一片璀璨里。
是一片金秋过后的草野,是平原上等待收获的麦浪,是雨过天晴后沉醉的夕阳。
而这片金黄的璀璨里,晃动着白似一轮银月那般耀眼的光芒。
……
完事儿后,林小渊带他往最后的车厢走。
“去哪?”
“去列车最后,我以前在好多电影里看见过,也想看看。”
“不是锁着的吗?”
“看看我们运气好不好,有一半的概率,万一列车员忘记锁了呢。”
到列车尾部,林小渊伸手去开车厢门,发现打不开。
“看来好运气不常有。”
是失望的语气。
“这道门都不锁的话,那可危险。”
林小渊趴那小扇窗户上往外看:“是夕阳,快消失了。”
霍言靠近去看,下巴挨着他头发,一起去看那沉下去的金黄,手不自觉地搭在他肩上,与他一起去观赏那最后的余晖。
“像是在逃离,是不是?”林小渊说,“火车带着我们往前,我们却在眷恋身后渐渐远去的地方。”
霍言搭在林小渊肩上的手微抬,食指关节在他脸上抹了抹,依旧冰凉,不过缠绵的余温还在,沁出的香汗还在,脸上的红晕还在。
爱情…
霍言对自己脑子里冒出来的两个字很是吃惊,但是稍后,这两字冒出来的原因全在列车外渐渐暗下去的那抹光里找见。
就是因为那一幕…
他17岁生日,他爸爸带他去了游乐园。
一起坐过山车、大钟摆、u型海盗船、跳楼机。
这些他妈妈不会带他来玩,不光没时间,还觉得危险无聊。
他跟朋友玩过,也开心,但是被自己爸爸带着玩呢,又是一种感受。
有种依赖,有种无所畏惧。
他们玩得尽兴,却总在一回身,一转头,一瞥眼,会看见另一个一直站在他爸爸旁边的人。
他爸爸很早以前就介绍过他,说:这是文叔叔。
他总记不住,记不住的原因不是他记性不好,反而就是他记性太好,所以每次叫他就叫他:杨叔叔、元叔叔、刘叔叔等等,就偏不叫他文叔叔。
好在他就算记性再好,也不可能把百家姓全记住,不然所有姓氏全叫完,就文姓不叫,那才能看出他有多故意。
尽管那个文叔叔长得温文儒雅,还会英文法文,身上有股清香,是衣服洗完后的干净味道。
对他还很好,能聊上学校的事儿,还能聊天南海北,无数书上的道理。
但是他当时故意为之的原因,大概是因为自己14岁那年躲猫猫在衣柜,透过缝隙见到的景象。
他当时在自己爸爸怀里也很好看,脸也是那么红,眼神也是那么朦胧,声音也是那么好听。
可那是错的,他后来那么想。
我们都知道,人一出生,很多规矩就存在了。
不管你是哇哇大哭来到这世上,还是瞪着双大眼睛来到这世上,亦或是哈哈大笑着来到这世上。
你就要开始接受周围给你的安排。
健康长大了、好好学习了、孝顺父母了、努力赚钱了、结婚生子了…
都是你的使命。
然后就是许多不能做的事情:不能撒谎了、不能打架了、不能赌博了、不能喝酒了、不能花心了。
包括,同性在一起是不对的。
这些林林总总的不能,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就镶嵌在脑子里,抠不出来。
直到那天,他们玩够了回家,面向着夕阳。
他因为买了个纪念品,落后了一些距离,当他买完赶上他们的步伐,却在那逆光里见到了他们似靠非靠的肩,还有那想牵不能牵的手。
他们在逆光里微笑,是种美好。
后来他想:美好,一群人说一种东西美好,和一个人说一种东西美好,区别是什么。
一群人说一种东西美好,会让人更相信那种东西美好,而一个人,反而会怀疑自己觉得的那份美好是错的。
所以他当时觉得的那份美好,并没有存续太久,就被四周一群人对那种美好的诠释给淹没了。
光线暗淡,车厢也就没了光亮。
霍言将思绪收回,搭他肩上的手也收回。
俩人往自己车厢走。
他惆怅了那么几秒,倏地想起来,自己不仅跟他爸爸一样做了那么件事,还跟这个相识没几天的人一起看了那么久的夕阳,关键觉得还不赖。
实在没能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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