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碎玉

周斯玉抬眸,见平宁帝右脸余有未消退的红痕,猜测他被人掌掴过。

而平宁帝的目光一直落在卫老脸上。

甚至连赐周斯玉平身都忘了。

还是长安轻咳了数声。

平宁帝才道:“小妹,落座。”

早有宫女搬上绣凳到平宁帝右方近处。

周斯玉起身后,先扶卫老上座。

卫老不推让,安稳坐下。

有眼色的长安又命宫女搬来一张绣凳。

“小妹,站着。”

平宁帝寒声,脸色尤其难看。

“赐长安二十杖。”

平宁帝收着怒气。

他不舍得责罚周斯玉。

于是,拿打长安做筏子,敲打周斯玉。

周斯玉: “陛下,长安无错。”

平宁帝对押长安出去的两个金吾卫道:“加三十杖。”

六十杖下去,足够打死两个长安了。

周斯玉刚欲开口为长安继续求情。

平宁帝抢言道:“再加——”

周斯玉低下头。

“臣妹错了。”

“回你殿中思过,等四哥与卫老议完事,再去看你。”平宁帝骤然心软,声音柔了不少。

周斯玉转首瞧卫老。

卫老点头。

周斯玉放心不下,往门口去前,三步一回首。

怕周怀德杀了老师。

*

延英殿前的月台上,长安被剥去衣裳、捆在春凳上,像赤条条的白虫。

两个金吾卫分站春凳两旁。

他们手中的檀木杖高高举起,重重落下。

周斯玉不忍听长安的叫魂声。

“你们打人,用蛮力不用巧劲,要累死自己。”徐恕不知从哪儿冒出来。

他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一副吊儿郎当模样,缠着掌刑的两个金吾卫,还抢过了一个金吾卫手中的檀木杖。

周斯玉的目光与徐恕碰上。

徐恕指着她的鼻子笑道:“你要不要脸,站那儿偷看这受刑的小太监白花花的屁股。”

周斯玉:“……”

随后,徐恕手持檀木杖,高高举起,迅速落下一杖到长安臀上,声音比刚才两个金吾卫打得要响。

长安叫得却没刚才惨。

徐恕对俩金吾卫道:“学着点儿,我才打一杖,这小太监就已经痛得咬舌头,连喊都喊不出声来了。”

长安听懂了徐恕话里的意思,咬了自己的舌头,哀嚎着求饶。

徐恕一气儿打下三十多杖。

最后是俩金吾卫拦着,徐恕才停下。

徐恕擦了擦他额上的汗珠。

“我也打累了,你们接着打他吧。”

又偷偷塞了颗药丸到长安嘴里。

扣掉徐恕假模假样打的杖数,长安能留一口气活下来。

周斯玉忽然觉得,小菩萨虽是玩世不恭,但人品好像还可以。

等徐恕吹着轻快短促的口哨走到她身旁时,周斯玉往延英殿中瞄了一眼,压低声音道:“老师在里面。”

徐恕:“怕周怀德杀卫老?”

周斯玉颌首。

徐恕附到她耳边道:“你赢我一百万聘金、骗我与你立下借据的能耐到哪儿去了?”

他带周小昭回宫,路过八宝阁时,周小昭非得下车去买阁中的一套皮影,周小昭付钱时使的金子有狼咬的痕迹,那是他在家封箱前,养的狼王咬过的金子,当即便想通了自己在赌坊输得聘金是怎么一回事。

赶到延英殿,倒不是他小气,想与周斯玉计较。单纯是想光明磊落地要回那借据,不欠周斯玉的了。

娘亲说,女子嫁人不易,周斯玉婚前算计自己,也不过是想在婚后与他相处多些筹码,可以理解。

“我是无用的人,你是智者能人。陪我演场戏,小菩萨。”

徐恕与周斯玉贴面站着,她索性靠他更近,身上的熏香是她特意配制,有惑人心智的功效。

徐恕耸了耸鼻子,轻轻推开周斯玉,打了个喷嚏。

“不好意思,我最近着了风寒,鼻塞,这个喷嚏打得舒服。”

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

周斯玉取下腰间挂的卷好的鞭子,“啪”的一声,扬鞭甩在徐恕身上。

徐恕“嗷”了一声,摸到被鞭打的伤口出血了。

“周斯玉,你想为老子守望门寡呀!”

“啪”“啪”两声。

周斯玉一连抽了徐恕两鞭。

用尽全力。

徐恕拔腿就跑。

“老子不和你疯,惹不起还躲不起了。”

周斯玉紧追,不忘甩手里的长鞭。

她赶着徐恕不得不跑进延英殿里。

守门的金吾卫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追着二人一起跑。

因平宁帝特准了清河长公主随意出入延英殿。

殿中的宫女太监帮着周斯玉拦截徐恕。

徐恕溜得飞快。

在人堆里来回穿梭。

鞭声响亮,回荡在空阔的殿中。

徐恕身上的锦袍全烂了,掉了一路的碎布屑。

周斯玉赶着徐恕到明堂。

珠帘晃动,“哗啦啦”作响。

平宁帝手里的茶盏被冲过来的徐恕撞翻,茶水倾撒在绫袍下摆。

徐恕抱住平宁帝的大腿。

“周怀德,管管你妹妹。”

“直呼陛下之名,你这个轻薄我的无赖就是讨打。”周斯玉扬鞭,装作失手打偏在平宁帝右肩,连忙与平宁帝道歉,可第二鞭,落在平宁帝左肩。

平宁帝左肩皮肉翻起,他顾不得疼,也不忍责怪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妹,极力推开腿边的徐恕。

可徐恕就是块牛皮糖,用多大力都甩不开。

“来人,拉徐恕出去杖。”听了小妹说徐恕轻薄她,赐死徐恕的心都有了。

“你别以为陛下会护你。”周斯玉手腕蓄力,这一鞭,甩打在平宁帝头上。

平宁帝刚想摸头,眼前一黑,晕在了金交椅上。

“陛下……陛下……”

殿内的宫女太监乱作一团,有出殿宣太医的,有去取药箱的,有抬平宁帝去榻上的……

徐恕早已看穿了周斯玉的心思。

打他是半真半假,打周怀德才是真的。

“你再抽我几鞭,省得这戏假了。”

徐恕半蹲半跳到周斯玉脚边,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声与她说道。

周斯玉一怔,假模假样抽了徐恕几鞭,小声说:“劳烦你帮我送老师出城,这殿中的戏我还得演下去。”

“你还未真正嫁我,我就要事事为你承当了,我徐恕真是命苦啊。”说完,徐恕去与卫老见礼。

周斯玉奔去偏室,坐到平宁帝躺的榻边,故作内疚地痛哭流涕。

她手里握了一根细针,施针扎进平宁帝的脖颈,等会儿就算太医来了,平宁帝醒转至少半月不能开口说话。

本想扎平宁帝死穴的,可刚鞭晕了平宁帝,她这时候弄死他,自己难洗清嫌疑。

*

马车驶出玄武门。

本以为在此驻守的神龙卫会拦下马车盘问的,却是一点动静没有。

车厢内,卫老坐在徐恕对面的位子上闭目养神。

徐恕:“老先生想去哪儿?我让亲卫送您一程。”

值此一瞬,卫老鼻窍流出黑血,眼角流出黑血,唇边流出黑血,耳洞流出黑血……

“老夫要葬回江宁,徐世子,你回宫和玉娘说,老夫周游列国传道去了,叫玉娘少挂念老夫,也不要寻老夫踪迹。”

卫老身子往右偏倒,头靠在车壁上,全身麻木了。

他饮了延英殿的茶,明知有毒,仍义无反顾饮下,就为平宁帝一句减轻大梁各处一成赋税的承诺。

“昏君当道,奸臣满朝,天要亡我大梁。”他流出的眼泪都是黑色的、混浊的,“徐世子,光靠玉娘一人匡扶梁室,太苦她了。”

“扑通”一声。

卫老强撑着身子,双膝弯下,跪倒在徐恕膝前。

徐恕想要去跪卫老,可惜为让卫老尽快出城,选的这辆马车较为小巧玲珑,车内没有他能跪的空处。

“老先生——”

徐恕还没往下说,卫老抢话道:“北朔王生的是赤痘天花,周怀德生母徐氏当年身上也有赤痘天花,就算当年徐氏不被窦太后命人绞杀,她也活不了多久。北朔王府应有徐氏留下的旧人,老夫告诉你这个秘密,作为交换,你要帮扶玉娘。徐世子,能答应老夫吗?”

“徐氏留下的旧人是谁?”徐恕没想到,徐氏死了这么久,还能报复他父王。他一定要找出徐氏留下的旧人,将他们千刀万剐了都难解心头恨意。

“是、是……”卫老断气了,死不瞑目。

徐恕抱着卫老的尸身,用手反复盖下他的眼皮,卫老的眼睛还是闭不上。

卫老一生为大梁政事操碎了心,死前见大梁江山岌岌可危、百姓生活苦不堪言,走得不安心,故眼睛闭不上。

“北朔山河永在,大梁江山无恙。老先生,您且放心去。”徐恕再度尝试盖下卫老的眼皮。

这一次,卫老终于闭上了眼。

*

延英殿偏室内,太医正翻动昏睡的平宁帝眼皮,查看他的伤情。

窦太后坐在榻首旁,周斯玉笔直地跪在窦太后座边。

周阿娇、周小昭则站在榻尾。

周阿娇站姿端庄,用绢帕不停揩拭眼泪,担忧着平宁帝的伤情。

周小昭一直望着被窦太后罚跪的周斯玉,纠结要不要为大皇姐求情。

可二皇姐平日也疼爱自己,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帮到大皇姐不受罪,又让二皇姐不对自己寒心呢。

窦太后扶额,询问太医,又骂起周斯玉。

“皇帝白疼你了,你是为什么要紧的事与皇帝置气,非得要皇帝的命不可。”

周阿娇哭道:“母后,大皇姐平日对我嚣张跋扈都可,可皇兄哪里会惹大皇姐的不痛快,宫里人尽皆知,皇兄是最偏心大皇姐的。今日大皇姐重伤皇兄,母后只是对她罚跪,阿娇不依。”

“皇帝昏迷不醒,不一定是你大皇姐的过错,今日皇帝到兴庆宫向哀家请安,哀家也打了皇帝一巴掌。”窦太后睨了阿娇一眼,“是不是哀家也要受罚呢?阿娇。”

皇帝生死未卜,她懒得再演阿娇的慈母。

最好今晚,皇帝就死了,一了百了。

周斯玉:“母后为什么打皇兄?”

窦太后又睨了周斯玉一眼,恨恨道: “还敢多话,不省心的小奴才,给哀家好好跪着。”

跪了这许久,女儿的膝盖定是肿青一片,等回兴庆宫,亲自替她揉散瘀血,再告诉他今日皇帝的无耻之言。

要快点、快点将小玉儿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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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玉菩萨
连载中公子一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