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慵懒地陷在沙发里，盯着电视：“又怎么了？”
母亲推开文瑾，冲到客厅，把手机猛地砸到父亲身上，声音拔高了一度：“文强，这是谁给你发的消息？”
“你发什么疯？我又哪里招你惹你了？”父亲被砸得有点懵，他带着怒气一头雾水地捡起手机。起初是茫然的，直到他的目光在屏幕上聚焦。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像卡了颗核桃，他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呼吸乱了。
“误会……”他再开口时，声音都哑了，“就是普通同事……她发错了吧。”
母亲冷笑，笑声刺耳：“发错了？这么巧就发给你？你和她很熟吗？”
“就是一个办公室的，可能群发找别人，按错了吧！”父亲的声音带着被冒犯的怒气。
“你现在打回去，开免提，我问她找谁！”母亲紧盯着他。
父亲别过脸去，以沉默来抗拒。这个动作让母亲彻底炸了。她冲上前抢过手机拨了号，父亲一把夺回，手指慌忙按着挂断键。
“心虚了？”母亲声音尖利，胸口起伏像拉风箱，“不是误会吗？你倒是当着我的面说清楚啊！”
父亲一言不发，摸出烟走到阳台。夜色灰蒙蒙的，他的背影融进黑暗里，只有烟头的红点时明时暗。
母亲突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笑出了眼泪：“有意思，文强，你真意思……”
她跌坐在沙发上，笑声渐渐低下去，变成断断续续的呜咽：“当初我下岗做生意，赚了钱，你说孩子小需要照顾，我二话不说回了家，天天围着灶台转……”她抬头看阳台的方向，“文强，你对得起我吗？”
父亲吐出一口烟圈，烟雾模糊了他的表情。“你别上纲上线，”他的声音透过阳台门传来，闷闷的，“就是同事发错了。”
“发错了？”母亲抄起茶几上的一个玻璃杯，狠狠砸向阳台门，清脆的碎裂声让一直躲在厨房门口的文瑾猛地一颤，“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哪个同事？叫什么名字？我现在就打电话问清楚！”
父亲猛地拉开门，烟味扑面而来。“你闹够了没有？”他的额角青筋突起，“非要闹得人尽皆知？”
“是我在闹吗？”母亲的眼泪终于决堤，“文强，你摸着良心说，你对得起我吗？”
文瑾蹲在原地，感觉脚下的地板在晃动。她看见母亲的眼睛红得可怕，看见父亲额头上暴起的青筋。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父母这样吵架，以往他们顶多就是拌几句嘴。
母亲站起来开始摔东西，先是烟灰缸，然后是花瓶，最后是墙上挂着的婚纱照。相框砸在地上，玻璃裂成蛛网，照片上两个甜蜜依偎的年轻人隔着裂缝对视。
“你疯了！”父亲脸色铁青，上前抓住母亲的手臂，被她狠狠甩开。
“我是疯了！被你逼疯的！”母亲死死盯着他，眼神像刀子，“你告诉我，那个不要脸的贱货是谁？是谁！”
父亲梗着脖子，嘴唇抿成一条僵直的线，就是不开口。母亲哭喊着扑上去捶打他，父亲攥住她的手腕，两人在逼仄的客厅里撕扯。文瑾缩在墙角，看着父母的影子在墙上扭曲变形。
母亲突然挣脱，冲进卧室摔上门。片刻后，她拎着行李箱出来，眼眶通红。
“我走。”她说，声音平静得吓人，“这日子过不下去了。离婚吧。”
“妈……”文瑾走上前小声唤道。
母亲没有回头，她拖着箱子往前走。
父亲上前拦她，被她一把推开。
门砰地一声关上，震得墙灰簌簌落下。
巨响之后，屋里突然安静得可怕，只剩下满地的碎片，和空气中弥漫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文瑾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像在敲一扇紧闭的门。
父亲在原地站了很久，久到文瑾以为他变成了一尊雕塑。然后他颓然坐回沙发，双手捂住脸，长长地叹了口气。过了半晌，他才拿起电话，拨给了奶奶。
“妈，”他说，“小马出去了……嗯，吵了一架……你过来一趟吧。”
奶奶来得很快，身上还带着夜风的凉气。她一进门就皱起眉头，避开地上的狼藉，在沙发唯一干净的一角坐下。
“怎么回事？”奶奶问，目光在父女俩之间来回扫视。
父亲点了支烟，不说话。
“怎么发现的？”奶奶又问。
父亲看了文瑾一眼。
只一眼，奶奶似乎就明白了。她转向文瑾，语气里带着些许责备：“你这孩子，大人的事，瞎掺和什么？”
文瑾低下头，默不作声。
奶奶重重地叹了口气，让文瑾先回房。门关上那一刻，隐约传来低语：“……小马那脾气……离婚这话能随便说？文瑾还小……你刚升职，闹起来像什么话……明天去哄，去求！女人有了孩子，心就软……”
文瑾默默走到书桌旁。门外奶奶和父亲压低的交谈声像蚊子一样嗡嗡作响，她一个字也不想听。
她坐在书桌前，目光掠过书架，那些童话书和甜宠小说还整齐地排列着，《恶魔之吻》的桃粉色书脊格外刺眼。
她抽出它，封面上画着英俊的男主和漂亮的女主，他们四目相对，笑得甜蜜。
看了会儿，她突然开始撕书页，一页，两页，动作不疾不徐。碎纸片堆叠着，像座小小的坟。
她翻开日记本。钢笔在纸上停顿良久，墨迹晕开一团。
“原来王子公主在一起后，不一定能永远幸福快乐。童话里只写到盛大的婚礼，却从不说婚礼之后的故事，是不是因为婚后的故事无从下笔？”她写道。
她停笔，想起先前父母回忆往昔时，母亲提到父亲当初如何给她喂牌，如何追求她。那时她觉得是浪漫，现在想来，却品出了别的滋味。
她继续写道：“王子对公主那么好，拼命追求她，或许不仅仅是因为爱？也可能是因为……公主是国王的女儿？”
写完最后一句，她合上日记本，咔哒一声上了锁。
夜深了，文瑾开门想去喝水，听见奶奶压低的嗓音：“……明天我去找小马谈谈。你也收敛点，兔子还不吃窝边草，脸面还要不要了？”
父亲含糊地“嗯”了一声。
文瑾缩回房间，关灯，浸入黑暗。
今晚的月光很亮，透过窗帘缝隙，正好照在那堆碎纸片上。它们像另一种星星，残缺的，再也发不出光的星星。
客厅里传来响动，是奶奶在收拾地上的碎片。那清脆的碰撞声断断续续，像是这个夜晚，以及某些东西，彻底碎裂的余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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