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了须臾，宋知才将眼前这个散发着颓败气息的酒鬼，与资料照片上那个瘦削理工男联系起来。
简直是云泥之别。
眼见陆野要进去，宋知来不及多想，立刻跟上，陈叙白下意识想抢步挡在她前面，被她制止了。
想要挽回对公司心灰意冷的前员工，还是让老板亲自上场更有诚意。
陆野对跟进来的两人视若无睹，走到墙侧摸索着拉了一下灯绳，一盏低瓦数的灯泡在头顶亮起，熏黄的光线勉强驱散部分黑暗，也将屋内狼藉完全呈现出来。
家徒四壁。
一张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旧沙发上堆满脏衣服，矮小的茶几上摆着四五碗吃剩的泡面，有些汤水已经凝固发霉，逸散馊臭气味。空酒瓶更是随处可见，比院子里堆的还多。
科技公司研发岗大神，本该是多么熠熠生辉的人生啊，竟然落得如此窘境……他对清寰的恨，只会比想象中的多。
宋知抿了抿唇，开口道：“我是宋知，清寰科技现在的负责人。我看了你以前的履历，想邀请你回公司上班。”
陆野佝偻着背，像是没听见，继续往屋子更深处走。
宋知亦步亦趋，语速加快：“我看过你在职时的打卡记录，每个月加班时长都远超标准，你能坚持两年，足以说明你热爱研发，热爱这份工作。我知道，可能是之前的经理让你受了委屈，只要你告诉我具体情况，我会查清楚，还你一个清白。”
“呵。”一声沙哑的嗤笑滚出，陆野摇了摇头，没有停下脚步。
宋知不死心地跟着。
陆野推开一扇吱呀作响的木板门，浓烈的尿骚味扑面而来。
那是个简易厕所。
他进去，关上了门。
宋知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站在厕所门外提高音量说道：“只要你愿意回来，我马上安排人来接你，马上就给你改善生活环境，比这里好一万倍。我还可以许诺给你独立实验室，以及研发自主权。你只需要专注于技术，其他的，我来搞定。”
无人理睬。
“你难道想一直这样下去吗？这不该是你的生活。你是有理想、有野心的人，你难道不想功成名就，不想让那些看轻你的人刮目相看吗？”
冲水声响起。
门被猛地推开，门板差点撞到宋知，陈叙白要来拉她，她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他不必紧张。
陆野深入里间，背对着他们，手捏着裤缝，肩膀微微抖动，“假的……都是假的……这个世界，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刮得宋知心在发疼。
她坦然道：“是，没错，在这个世界，也许每个人的初始身份是假的，但生活是真的。好好活着才是真的！过去的不公已经发生了，委屈也已经受了，沉湎于那些颓丧的情绪解决不了任何，想要活得好，就只能向前看。回来吧，让欺负你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把你的野心变成现实！”
陆野的手攥得更紧，手背上因用力梗起一条青筋，一路蜿蜒向上。
宋知觉得有希望，于是更加慷慨激昂，拿出在电视里见过的成功学洗脑气势，“现在，清寰是我说了算。陆野，加入我，和我一起，改变世界！”
前方的人缓缓地转过身来。
杂乱的刘海下，那双之前只能看到麻木与醉意的眼睛里，闪烁出晶莹的光点。透过发丝的缝隙，两束炙热的目光钉在宋知脸上。
“为什么？”他问。
宋知坦诚：“因为我们是同路人。你的理想是技术突破，攀登高峰。我的理想是让清寰科技活下去，并且越来越好。技术突破了，清寰自然能屹立不倒。”
她向前一步，“我们目标一致，所以，我帮你，就是在帮我自己。”
宋知没有摆出高高在上的施舍姿态，也没有一味强调“我这是为你好”，这种明确互利的说法，反而让陆野卸下些许防备。
从清寰离职后，由于竞业协议，他无法在同行业干下去，耗费多年心血的研究戛然而止，令他迷惘，令他生不如死，只能借酒消愁，钱花完了，就去干些日结，继续买酒，沉沦在半梦半醒间。
他一直在关注清寰科技，知晓公司在他离开后一落千丈，宋知的说法有几分可信。
但是，即使宋知需要一个人去挽救清寰，那个人又凭什么是他呢？
再开口，是茫然与自嘲：“为什么是我？”
宋知脱口而出：“是……”
话到嘴边，一股无形的约束力扼住她的喉咙。
系统：【警告：请勿脱离人物身份，泄露关键信息。】
哦。她硬生生将那禁忌字眼咽了回去，流畅地接上合乎逻辑的理由：“因为我研究过你的履历，以及你在清寰期间主导和参与的所有项目报告。你的思路清晰，对技术的理解有独到的前瞻性，虽然当时资源有限，但你负责的模块完成得非常出色。我相信你的能力，也相信蛰伏的几年会让你的研发热情更加膨胀。”
没有一个牛马能拒绝得了非画大饼式的夸奖。
金钱是必须的，鼓励也是必不可少的。
这番话精准戳中陆野内心最深处的坚持。在他自我放逐的这一年里，所有的否定和自我怀疑，都在这一刻被这句“我相信你的能力”撬动起来。他眼中晶莹的光点更亮了些，似乎随时会燃起熊熊火焰。
“我……需要做什么？”
听到他松口，宋知也轻松不少：“具体的薪资待遇、岗位职责，回到公司后HR会和你详细沟通，我可以保证，会高于市场平均水平至少5%。其他细节，你们再敲定。现在，你就收拾好东西，跟我走。”
“去哪？”
“我的房子。”
“宋……”一直未言语的陈叙白不禁喊出声，在对上宋知转来的视线后，又哑口无言了。
他有什么资格去左右宋知的决定呢？
他不过是一个只敢偷偷肖想她的可怜虫。
宋知从他的神色中读到错愕，忽地意识到自己的表达有歧义，改口道：“是我名下的一套公寓，已经让保姆收拾好了。离公司很近，方便你上下班。”
闻此，陈叙白安了心，更加自嘲地笑了笑。
另一侧的陆野一面因宋知开出丰厚条件生出受宠若惊，另一面，其实仍残留着一丝疑虑，但“回到研发界”、“实现理想”这两个词的诱惑力实在太大，大到就算前方或许是一个陷阱，他也心甘情愿跳进去试一试。这大概是唯一能让他的人生重获光明的机会了。
他扭脸，在自己的方寸之地里扫视了一圈，眼中的最后一点留恋消失，只剩下决绝。
“我没什么需要收拾的。”他说，“走吧。”
“哎！等等！”宋知伸手拦了一下，“既然我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有句话我就直说了。”
陆野看着她，紧张地等待她的下文。
宋知毫不客气：“你先去彻底洗个澡，把自己弄干净点，不然别上我的车。”
“……”
在宋知的监管下，陆野进浴室冲刷了几遍，换了套虽然脏兮兮但已经是他最干净的衣服，整个人看起来清爽许多。不过，由于那过长的头发和疯了似的的胡子，依然像个流浪汉。
“这样可以吗？”他问。
宋知点头。
三人出发，先将陆野送到了准备好的公寓。
公寓干净整洁，宽敞温暖，与那个破烂小屋天壤之别。
站在门口，陆野看着屋内的一切，嘴唇动了动，由衷道了句“谢谢”。
“不客气。”宋知丝毫不肉疼。反正房子多得很，她一个人也住不过来，能用一套房子换陆野为清寰死心塌地，太划算了。
她向来不明白那些老板们为什么宁愿糟践钱，也不愿把钱多分给员工一点。
安顿好陆野，陈叙白开车送宋知回家。
夜色已深，来往车辆渐少。
陈叙白按下播放键，舒缓的音乐响起，透过后视镜瞥着歪靠在后排的宋知，见她略显疲惫地揉着太阳穴，他放柔声音道：“休息会儿吧，到了我叫你。”
“不用，回去再睡。最近老是在家睡觉，现在睡了，晚上要睡不着。”
以前总觉得，不上班，天天吃喝玩乐就是最爽的生活。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天天玩反倒玩得提不起劲，山珍海味吃着也没滋味。
而且，她竟然开始怀念起上班的日子。
完了，她一定是变态了。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嘟囔道：“唉，我好像病入膏肓了。”
“吱——”
话音未落，陈叙白一脚急刹，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声音，巨大的惯性让她向前冲去，差点撞上前座。
“你干嘛？！”宋知惊魂未定地瞪大了眼睛。
陈叙白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脸色在路灯光线下苍白得吓人。他转过头，满眼惊慌，说话时声线发颤：“你……你说什么？”
宋知反应过来陈叙白的异常是因为自己的玩笑话，连忙摆手解释：“我那是夸张……夸张的修辞手法……就是说我现在状态有点不对劲，不是真的要死了。你别怕。”
陈叙白死死地盯着她，确认她真的只是在开玩笑后，紧绷的脊背才缓缓松弛下来。他重新发动车子，速度却比之前慢了许多。
宋知咬着唇，无声讪笑。
车内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
过了好一会儿，陈叙白异常严肃地说道：“宋知，以后……不要开这种玩笑。”
他再道：“避谶。”
宋知：我一句话就让一个男人一秒为我停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第13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