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榻前那场短暂却惊心动魄的交锋,如同在云鸢心湖投下了一块永不沉底的寒冰,让她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那刺骨的冷意。
谢无妄那双看似虚弱、实则洞悉一切的眼眸,仿佛能穿透她层层叠叠的伪装,直抵灵魂深处。
她变得更加谨小慎微,在静心苑当差时,几乎将自己化作了一道没有温度的影子,除了必要的指令,绝不多说一个字,绝不多看一眼。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命运的浪潮,似乎总要将她推向更危险的漩涡边缘。
这日,她被指派去库房领取静心苑这个月份例的灯油和皂角。
库房位于外院靠近东侧门的一排平房内,平日里人来人往,多是各房各院的管事、婆子或是得脸的丫鬟小厮前来支取物品,算得上是谢府下人阶层一个消息流通、人情往来的小枢纽。
云鸢低着头,捧着对牌,默默排在等待领取物品的队伍末尾。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物资混杂的气味——新布的浆洗味,陈年木料的霉味,灯油的腻味,以及劣质熏香也掩盖不住的、属于底层仆役的汗味。
周围是嘈杂的低声交谈,算盘珠子的噼啪作响,以及管事们或高或低的吆喝声。
她刻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盼着尽快领到东西离开这是非之地。
就在队伍缓缓前移,快要轮到她时,一阵略显不同的、带着几分威势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原本有些喧闹的库房门口,声音瞬间低了下去,不少人下意识地让开了一条通路,脸上露出或恭敬、或畏惧的神色。
云鸢心有所感,微微抬眼瞥去,心头便是一沉。
来人约莫四十上下年纪,穿着一身藏青色暗纹绸缎长衫,外罩一件玄色马甲,腰间束着同色腰带,挂着一枚成色普通的玉佩。
他面容清癯,颧骨微高,一双眼睛不大,却透着精明的光芒,嘴角习惯性地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让人感到一种油滑的审视。
正是谢府的三管家,那位与赵爷在“醉仙楼”称兄道弟、被戏班众人议论为“攀上高枝”的关键人物!
三管家似乎只是例行巡查,目光随意地扫过库房内外,与几个相熟的管事点头示意。
然而,当他的视线掠过排队的人群,落在几乎要将自己缩进墙缝里的云鸢身上时,那目光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瞬,随即,那嘴角的笑意似乎加深了几分。
他没有立刻离开,反而踱着步子,状似无意地朝着云鸢这边走了过来。
周围的人群愈发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在了这边。
云鸢的心跳骤然加速,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上她的心脏。
她死死低下头,盯着自己露出脚趾的破旧布鞋,双手紧紧攥住了衣角。
三管家在她面前站定,并未立刻说话,只是上上下下地、用一种评估货物般的眼神,将她仔细打量了一遍,那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一丝玩味。
半晌,他才仿佛刚认出她一般,拖着长音,阴阳怪气地开口道:“哟——这不是咱们府上新来的‘冲喜郎’吗?叫什么来着?云……云小鸢,是吧?”
他的声音不算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此刻异常安静的库房内外。
云鸢连忙躬身,声音带着惶恐:“是……是,小的云小鸢,见过三管家。”
三管家摆了摆手,屏退了左右上前想要伺候的库房管事,往前凑近了一步,压低了声音,那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带着一股阴冷的湿气,钻进云鸢的耳朵:
“在静心苑当差……感觉如何啊?”
他语气带着一种莫名的关切,眼神却锐利如刀,“好好伺候公子,你这‘孝子’,倒是演得不错。”
“孝子”二字,他咬得格外重,带着明显的讥讽。
云鸢心头猛震,面上却只能做出茫然无措的样子,讷讷道:“小的……小的不敢,只是尽本分……”
三管家嗤笑一声,打断她的话,身体又往前倾了倾,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却字字如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开:
“好好干,说不定哪天……运气好了,就能‘母子团聚’了,你说是不是?”
母子团聚?!
轰——!!!
云鸢只觉得眼前猛地一黑,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与愤怒如同火山喷发般,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心理防线!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地奔涌冲撞!母亲!他们果然知道母亲的下落!母亲果然在他们手中!而且,三管家这是在用母亲威胁她!警告她!让她老实听话!
巨大的冲击让她浑身僵硬,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才勉强维持住最后一丝理智,没有当场失态。
不能承认!绝对不能承认!
她死死咬住牙关,将翻涌的气血强行咽下,脸上硬是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带着讨好和茫然的笑容,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着三管家,语气带着卑微的疑惑:“管家老爷说……说笑了,小的娘亲……在家乡养病呢……小的,小的听不懂老爷的意思……”
她将那份震惊与愤怒,完美地扭曲成了一个“听不懂贵人机锋”的愚钝少年的惶恐与讨好。
三管家盯着她的眼睛,那双精明的眸子里闪烁着莫测的光芒,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任何一丝伪装的痕迹。
云鸢强迫自己与他对视,眼神里只有纯粹的、不掺假的茫然和无措。
僵持了仿佛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终于,三管家嘴角那丝假笑收敛了些,他直起身,恢复了平常的声调,仿佛刚才那番致命的低语从未发生过,淡淡道:“听不懂就算了。
好好当你的差,守好你的本分,谢府……不会亏待‘懂事’的人。”
说完,他不再看云鸢,转身,带着那令人窒息的威压,踱着步子离开了库房。
周围凝固的空气仿佛瞬间流动起来,窃窃私语声再次响起,投向云鸢的目光充满了各种复杂的意味。
云鸢却如同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后背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着。
三管家那番话,是警告,是威胁,更是一个明确的信号——她已彻底被卷入谢府与赵爷勾结的漩涡中心,而母亲,便是悬在她头顶,最致命的那把利剑。
她缓缓抬起头,望向三管家消失的方向,目光穿过库房嘈杂的人群,变得幽深而冰冷。
龙潭虎穴,她已深入其中。
为了母亲,也为了自己,她已无路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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