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陈南的低吼有些突然，连带着陆铮身边的妇人也吓了一跳。
她茫然地睁大了眼睛，盯着朗陈南好一会儿，才弱弱扯了扯陆铮的手腕，“小姑娘……他、他是谁？”
经过妇人的一番拉扯，陆铮才从朗陈南的这一声斥责中回过神来。
她从来没见过朗陈南这么凶的样子，身体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陆铮动了动唇，但在目光对上了朗陈南焦急愤怒的眼神后，又一时哑然。
好半晌，陆铮才犹豫地开口，“陈南哥，你别……别这么生气啊。”
陆铮的温声细语，拉回了朗陈南丢失的一丁点理智。
他眉头紧蹙，眉间拧成了川字，嘴唇紧抿着，良久，才沉声道，
“你一声不吭地待在这里做什么？”
闻言，陆铮沉默的与朗陈南对视了片刻，她扭过头轻轻拍了拍妇人的手，“阿姨，我朋友来找我了，我和他说一下，您先放开我，一会儿我就回来可以吗？”
妇人咬了咬唇，一脸的为难，但好在，她终于松开了攥着陆铮的手，点了点头。
陆铮与朗陈南走到妇人可以看见的另外一边树下，朗陈南一眼就瞥见了陆铮被攥红了的手腕。
他沉声道，“怎么回事？”
闻言，陆铮有些小心地笑了笑，轻声说，“我刚才本来结完账是想去趟洗手间的……但是刚走出店门，就看见那个阿姨坐在那里。”
陆铮想起了刚才看见这个阿姨时候的情景——
阿姨的两只手局促地放在两腿之间，她穿得很单薄，在四月的嘉海市海风侵袭下，整个人冻得瑟瑟发抖。
当阿姨彷徨的目光与陆铮对视的刹那，陆铮不知道为什么，心脏不自觉地揪了一下。
因为这个阿姨坐在这里孤立无援的样子，太像晏霞了。
一样长着鱼尾纹的眼角，一样有些发白的两鬓，一样的局促，一样的无措。
她就那样坐在那里，瑟瑟发抖，茫然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陆铮知道的，大晚上不要和陌生人搭讪。
尤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她是一个女性，一个独自出行的女性。哪怕对方同样是女性，也应该保持着警惕。因为谁都不会知道，危险是否会在你下意识的善心背后。
但，眼前这个阿姨茫然的神情，却牵动了陆铮的恻隐之心。
陆铮仔细观察了下，发现在不远处就有店家为了安全而设置的摄像头，这才小心走近了妇人，
“阿姨，您好？您需要帮助吗？”
陆铮盘算着，只要得到‘不需要帮助’的回答，她就回去找朗陈南。
但坐在台阶上的妇人只是茫然地抬起头，呆愣愣地与陆铮对视了片刻，才嗫嚅着双唇，说，“小姑娘……我好饿，你……你能不能……”
妇人犹豫了，她夹在双腿之中的手掌，正无意识地纠缠在一处，
“我是说……如果可以的话，你能帮我买点吃的吗？”
“……”
朗陈南沉默地听陆铮复述完了当时的情况，“所以，你是说这个阿姨是坐错了车走丢了，才来到这里的。身上没有手机，也没有现金？”
陆铮点了点头，“是这样。”
朗陈南的视线不自觉地飘向了陆铮还泛着不正常粉色的手腕，说，“你有考虑过她可能是骗子吗？”
“她抓着你，不让你走，然后让你陪她等她的家人。”
朗陈南顿了顿，无声地叹了口气，“等她家人到了，再顺势把你打包带走，你上哪儿哭去？”
“确实有这个可能……”
闻言，陆铮尴尬地笑了笑，“所以我这不特意挑了监控正中间的树下坐着呢嘛。而且这阿姨感觉是累着了，又冻着了……我就想着，我能帮一点是一点呗……”
“那你怎么不叫我？”
朗陈南没好气地开口，“我就在那里，我和你一起等，难道不会比你自己一个人更安全吗？”
他话音刚落，就对上了陆铮皱起的眉头。
朗陈南以为陆铮要反驳他，“怎么？我哪里说得不对吗？”
但陆铮仍是皱着眉，好半晌，像是想通了什么，才悠悠开口，“陈南哥，你这不看手机信息的毛病该改改了。”
“……”
朗陈南对上了陆铮的目光，在她即将“吐信子”前，掏出了手机——果然，陆铮给他发消息了。
在陆铮准备再一次开口的时候，朗陈南突然抢道：“你不会给我打电话吗？不知道老年人不喜欢发消息，喜欢打电话吗？”
他顶着一双淡漠的眼睛，却像个孩子一样强词夺理的样子，在瞬间就逗乐了陆铮。
陆铮无奈地点了点头，“好好好，你是老年人。”
她转过身，嘀咕道，“也不知道当年是谁扯着嗓子喊，自己只比我大七岁的。”
朗陈南：“陆铮，我听见了。”
大约又过了一个小时，妇人的女儿出现在了陆铮与朗陈南的面前。
她连连向陆铮道谢，最后接走了自己迷路的母亲。
“我以为这阿姨跟我妈差不多大呢……没想到她女儿都这么大了。”
陆铮看着扬长而去的汽车尾气，随口嘟囔了一句。
她又转头看向朗陈南，“看吧，阿姨是好人。”
闻言，朗陈南轻笑了一声，“走吧，送你回公司加班。”
陆铮：“……”
这话是没错。
陆铮是打算用回公司加班糊弄过去，毕竟她总不能直白地告诉朗陈南，自己就住在那间小小的办公室里吧。
但这话听起来怎么就是让人不太舒服——这万恶的资本主义！
“愣着干什么呢？”
朗陈南回过头，他就像猜到了陆铮的心思一样，脸上的笑意更甚了。
陆铮跺了跺脚，跟上了朗陈南的步子。
“嗯……所以，你是觉得那个阿姨像你妈妈，才会帮她的？”
回程的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而就刚才的妇人，又进行了一番简单的对话。
“嗯。”陆铮点了点头，“那个阿姨太像我妈妈了……嘉海市离沂宁市这么远，我有的时候还挺想她的。”
片刻的沉默，朗陈南轻声道，
“那你毕业以后想回沂宁市吗？”
这个问题，早在一年之前招陆铮的时候，赵赫就提过了——他始终认为，将陆铮培养起来，然后她毕业以后就回老家，对公司而言太不合算了。
“不回去。”
陆铮的目光看向前方的道路，她的回答脱口而出，“我想过了，我喜欢嘉海市。毕业以后想把我妈妈接到嘉海市来，这样不仅是我，连她也可以远远地逃离那里。”
路边的灯光倒映在朗陈南的眼中，陆铮的回答倏地牵动了他的回忆——
“你不回去看看吗？”
“不回去。”
“陈南，你一直回避，你这一辈子都走不出来的。”
“我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可你过年好歹回去看看你爸爸……”
“我不回去。”
回忆戛然而止，朗陈南轻声道，“不回去不算逃避吗？”
“嗯？”陆铮脚下的步子一顿，她有些奇怪地看向朗陈南，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了朗陈南刚才说的话，“我觉得……算……也不算吧。”
朗陈南没吭声，因为他本来也不打算从陆铮这里获得什么答案。
但陆铮就像是为了说服自己一样，认真说道，
“现在的我没有办法去反抗我的父亲，但现在的我也不是以前无能为力的我了。我至少可以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让我的妈妈、让我自己都过得好一些。”
“适当的逃避，至少在现阶段是最轻松的。”
陆铮轻声叹了口气，“当然，或许有除了逃避之外更好的解决方案，但现在的我想不出来，这已经是现阶段的我能想出来的最好的方式了。”
“不同的经历会塑造不同的选择，至少现在的我想留在嘉海市，那我就先这么做呗。”
陆铮笑着瞥了朗陈南一眼，她快步靠近朗陈南，伸手故作老成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朗陈南皱着眉，抖掉了陆铮的手，“做什么？”
“领导，你放心。”陆铮一本正经地开口。
“我放心什么？”
“你放心，我这棵摇钱树暂时是不会走的。”陆铮像是赞同自己的说法似的，郑重地点了点头，“毕竟你当初花了那么多时间精力培养的我，我是不会那么快就跑路的。”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不要脸。
朗陈南被陆铮这不要脸的劲儿噎得哭笑不得，“谁告诉你，你是摇钱树的？”
“你啊。”
“我什么时候说过？！”
“刚入职的时候，不是你和我说的吗？”陆铮眨了眨眼，一脸的无辜，她清了清嗓子，说，
“就像这样……咳咳——你其实在色彩上挺有天赋的，好好适应一下肯定能很快适应市场的风格。到时候你画得厉害了，说不定还能成为公司的顶梁柱呢。”
朗陈南抽了抽嘴角，一脸无语地对上了陆铮的目光，“你听不出来我当时是在鼓励你吗？”
“噢？是吗？”
陆铮怎么会不知道当时的朗陈南是在鼓励自己。
刚入职的陆铮其实一直很忐忑，她害怕自己的能力无法让朗陈南从那场赌约当中胜出，从而影响了他的工作。
所以，陆铮每一次提交项目图的时候，都相当忐忑——忐忑于甲方的反馈，害怕甲方的反馈。
朗陈南瞧出来了，才这么安慰的陆铮。
陆铮头一扭，“可是你两个月前还和我说，我是公司唯一被甲方挑上的独苗。”
朗陈南：“……”
好吧，还真是。
见朗陈南终于被她“说服”，陆铮嘿嘿一笑，“所以，陈南哥，你放心吧。我这棵摇钱树好歹还得摇两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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