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知越不知姚琡究竟如何与虞循说的,看他与自己说话的情形,似乎还不知道她就是陈玉,可如今与她再叙前话,已不再如之前愤懑冷淡。
诚然,这种转变并非只是经过昨日之后才有的,慈安寺再遇已初见端倪,那会他仍有颇多的猜疑与试探,但今次的变化像回到了沉雪园重遇后的相处,他不问,她也不说,便是试探的问话也点到为止。
宁知越暗暗偷觑着虞循,心中为难起来,当日为了划清界限,免得他也因自己卷入凶手的算计中,才与他说了那些戳心的话,现下他是不追问她行事的目的了,但施绮、姚琡已经很让她行动受限,再多一个虞循……
不行,姜盈盈和玄素她还没有机会再见一面,该打探的消息也还未探听到,得想个办法再甩开他们才行。
之后的路上,两人都没再提起此前的谈话,直到快接近陈启正住处时,虞循才勒马缓行,将李漳与萧盛打听的事告知与她。
宁知越此前所怀疑过的,虞循也在调看案卷时起了疑心。
陈家的家业如此之大,产业如此之多,即便生意凋敝,南漳县里各处的铺面,还有当年助官府缴税收买的田地,都不至于使陈兴文父子走投无路,逃离南漳县。
陈玉在家中投水,尸体漂出南漳县,出现在崇川县的河域,侍女青予早一个月离开陈家,却为何在崇川县逗留?
陈玉尸身发现之地与青予驻足之所也极为相近,为何最先认出尸身的不是青予,而是一个路人?便是后来玄素与陈杰认尸,再到后来安葬尸身,她都没有出现亲自确认,突然殉主也显得十分莫名。
确定尸体身份的玉佩虞循也看过案卷留有的样式,若非龙凤佩有机括能合在一起,单看也只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玉佩,那路人即便见过陈杰身上的龙佩,若不与陈杰来往密切,何以能一眼认出尸身身上的玉佩是陈玉所有?
还有陈杰为陈玉订造的一套首饰,若非朱玉阁知晓那簪子上“长命百岁”的寓意,凶手是不会以此物用来引诱玄素出现的。
种种迹象都在表明,凶手十分熟悉陈家乃至陈玉的一切,曹家父子的嫌疑最大,但抛开凶手其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
若说是争夺生意利益,又得推回到最初的那个问题—当年的形势不至于会使陈兴文一败涂地,而在此事过去两年后,凶手还没放弃寻找玄素的下落,看到与陈玉模样相似的宁知越更是千方百计要将其赶尽杀绝,分明在忌惮着什么。
陈兴文虽因当年陈氏宗族逼迫他夺了养父母留下的家产,对这些陈家人很不待见,但他既摒弃了宁家的姓氏,只肯做陈家人,就免不了要正正经经录入陈家族谱上。
陈氏人丁凋零,当年战乱之后,留在南漳县的本就没有几户,熬过了战乱还是饥荒,总之最后死的死散的散,与陈兴文养父母还有些血亲的陈家人就只有陈启正了,少不得给他几分薄面,接济他们一家。
李漳和萧盛早前便从陈启正口中打听到当年的事。
陈兴文发际之后,本与他们不对付,鲜少见面,陈启正厚着脸皮求上门去,也只打发几两碎银,从不见上一面,更不用提上族谱的事。
而提到这事,应是在陈兴文将家眷接回南漳县,主动命人找了他,很是客气的请他代为操办此事。
陈启正正愁与陈家攀不上关系,有了这一层同族的联系,日后更是方便来往,自然乐意效劳,来往陈宅也颇勤快。
不过,陈兴文虽是请他办里族谱一事,平日里也少见他,更是未避免他们上门,时不时打发人去给他们送些家用银钱,因而那些年除非遇上族里诸如祭祀之类的要事需当面商议,那些年里陈启正见陈兴文的次数也不多,听到的陈家事还不如城内百姓周全。
直到陈兴文父子突然失踪,留下了偌大的家业无人打理,陈启正以为有机可乘,兴冲冲到了陈宅以陈兴文叔父之名接手了陈家。
只这天大的喜事只让他高兴了三日,此后上门来讨债的人络绎不绝,陈启正不以为意,以为陈家的家业是禁得住填补这些窟窿的。
可讨债的人每天都有,数额不等的账目眼见使得陈家账房脸色一天比一天垮,账上的现银没有了,便抵换铺面、田地,直到这些都没有了,陈家的债还是平不了。
陈启正这才醒悟过来,那父子二人分明是知晓这是个多大的烂摊子才跑路的,那里会有这么便宜的事。
当日当着南漳县的百姓接下这个烂摊子,所有人都盯紧了他,陈启正是躲不了也逃不过,眼见陈家的产业都抵换完了,只剩一个金玉雕饰,富丽堂皇的宅子,把牙一咬,将宅子里值钱的物什一一抵当了,最后又将陈宅给典卖出去,这个债务才算是彻底了清了。
至于陈家的那些债务,当年留了明细,也都一清二楚、实实在在,只陈启正瞧着心里犯堵,一把火都给烧了。
宁知越暗忖,债务是陈启正自己亲手所还,应当做不得假,但在她离开南漳县之前,陈家的生意已开始交由阿弟打理,又有曹荣帮衬,怎会有如此庞大的债务?
正想着,虞循指派李漳前去探路寻人,不多时,李漳领着几个短打赤脚裹满泥浆的人过来。
到了近前,仔细一瞧,为首是个年近六旬,须发皆白的老汉,衣衫上打着补丁,却还算周整,这人应当就是陈启正了,他身后跟着一个同样手脚沾泥,衣衫褴褛的老妇人和两个青壮的男子,想来是他妻儿。
应是李漳已告知他们的身份,几人手忙脚乱的稽首行礼后,忍不住抬头望宁知越这边偷觑着,与身边妇人低声嘀咕两句,继而呵呵笑道:“这位娘子果真与小民那侄儿模样相似,当真是亲叔侄哩。”
姚琡听了这话本觉得心惊,悄悄瞥了宁知越一眼,见她并无多大反应,想起之前在慈安寺被她教训过,敛了慌乱反问道:“怪了,我来此地从来只听说敏敏与阿玉长得像,何曾听人说过她与陈老爷相像。”
陈启正夫妇不知晓敏敏是谁,单听得阿玉这个名字,再看宁知越,也了然了,一边招呼着众人往家中去,一边赧然道:“小民们当年与陈家只是稍有来往,见到我那侄孙的时候都不多,更何况是侄孙女。
“但要说有人见过我们侄孙女,还能看出与这位娘子长得相,那才是胡扯咧。小民说句不好听的,便是我那侄子恐怕都难见得侄孙女一两回,她那院子也总是关着门,进出靠丫头们,谁能瞧的见?”
“但陈娘子总会出门,陈家宅子里总会有人容易见上一两回吧?”
那妇人眉眼挤在一起,又是摇头又是摆手,“见得上又怎么样?我当年也是见过一两回的,而今浑不记得了,只依稀有个印象,那孩子瘦得不成样子,还病怏怏得连口粗气都不会喘,可与这位娘子是毫无相似之处,真要觉得像,也该是与我们那侄子相比。”
“也不要觉得我是年纪大了,记不清了,你们若是不信,我那两个媳妇当年也是去过陈宅,见过那孩子的。”
虞循和姚琡没接茬,以宁知越对陈玉的在乎,听到这些话,只怕心里更难受。两人下意识的去看宁知越,果见她面色深沉,自觉不该再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正好这时到了陈启正的屋前,屋子外面看过去还是照着一进的院落布局,一间正屋左右两边是厢房,院里倚着篱笆角上拴着一头驴,院子里晒着各样干菜蕈菇,另一边还有一台滴着新鲜豆汁的磨盘,似有人刚劳作过。
陈启正请几人安坐,又命两儿媳给几人奉过茶,本想接机与宁知越攀谈几句,虞循已开口打断他,“我们近日来,是还有一些往事,希望你们能如实回答。”
陈启正连连点头,“应当的,应当的,只是前几日小民将知道的都说了,钦使还有什么要问的呢?”
“当年陈家父子是失踪还是自己逃走,你们如何判定,可有命人去找过?”
陈启正手杵着膝盖叹息道:“怎么没有,官府,陈家宅子里的管事,还有那个从前在陈家做事的……叫什么来的……”
边上他一个儿子小声提醒了一句,他一拍大腿,“对,姓曹,名叫曹荣的,他们派人去打听了消息回来说的,那回生意本不该由兴文父子去的,但两人就打定主意一定要去看看,端看也不出奇,怎想的他们去到惠州,在客店住下,第二日店里小二去敲门,没人应声,推门门也没栓,这一看才知道人不见了,只屋里还放了住店的银钱,这才明白他们是趁着人多不注意,悄悄走了。”
“客店里没闹出大动静,也有人瞧着他们出了客栈,就是没人注意他们回来了没有,要不是小二去看,谁知道呢!”
“这事是曹荣亲自去打听,回来说的?”
“这到不是,他们指派人去打听,再往县衙告诉许县令知道的。”
虞循又抓住一个重点,“他们?除了曹荣还有谁?”
陈启正扶着额沉吟着,极力想要记起过去的事,但终是无用,偏头看了两个儿子一眼,那两人其中一个咽了咽唾沫,说道:“我们知道消息晚,也是后来听人说的,打听的人里除了曹荣,还有的就是当年跟着兴文的一些人,就现下城里头最有名望的那几家,都是派人去过的。”
“张家,杜家,李家,吴家……还有其他的吗?”
对方点头,又迟疑起来,“这几家是有的,但好像当时还提过其他人,他们就是提了一嘴,我们也没记太清,左右兴文父子不是在外遇害,自己逃路也用不着我们担心。”
这可说不准。虞循低头看了一眼深思中的宁知越,这几家都是当年将陈家击垮的疑凶,陈家父子失踪在外多年杳无音讯,仅凭这几人的言辞就将这对父子俩的行踪抹去,他们对宁知越尚且加诸诬陷,作为当事人的父子俩下场能好到哪里去?
但出了张杜李吴还有曹家,竟然还有其他人,他疑心沉了心,又问:“你们是否知道陈家与越州宁家有亲,有没有想过他们会逃去何处?”
陈启正道:“当年他将侄媳妇带走之时,我们就知道他找到了家人,但不知道那边是什么人家,也以为他们会留在那头,哪里想到他后来带着侄媳妇和两个孩子过了南漳县。
“他找小民要入族谱时,小民还问过他‘那边怎么办呢’,他怒气冲冲的,当时就要发作,说‘不管那边,我就只是陈家人‘,他这么说了,我也只好照办,也没有敢再问什么原因。
“要说他逃到什么地方,这就不好说了。当年他胆子大,到处打仗的时候他都敢去经商,哪里没有去过,又哪里不能去,我们也不管他这些。”
“那你们可知晓他们失踪前可有过异样?”
陈启正摇头,“就是没有才让人意想不到,那个时候陈家因为闹鬼,后来又死了两个,听说不少人上门找茬,但也没多大影响,兴文县仍然忙着生意上的往来,带着陈杰进进出出,我们还去找过一回,都没能见到人,哪里想到他们会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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