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令之,江宁裴氏家主裴奉章嫡子,族中排行第七。”
“南方年轻一代,名士领军人物共有四个:吴郡沈允,仪容清越、博学笃行;江宁裴七,风神秀彻、极擅词章;竟陵杨桢,出众风流、辩才无双;王氏三郎,气度高华、德高自持。”
“裴令之极少现身人前,自从胞姐出嫁后,长期在外游学,鲜少归家。南方名士最重清谈,偏偏裴令之不喜与人交游,几乎不参与谈玄论道,故而名次落在第三。”
承书女官合上手中册子:“裴令之不常见人,上一次现身人前还是去年夏日,他的姐夫杨桢力邀他前往永怜渡游玩,与会者皆为世家子弟,所以没弄到可靠的画像。”
穆嫔的神情十分警惕。
景昭道:“不见人的名士,有意思。”
穆嫔阴暗地进上谗言:“这人是否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例如他其实很拿不出手,那些词章都是旁人代写。”
“那倒不至于。”承书女官全然不懂穆嫔的心,认真解释,“江宁裴氏数百年门楣,文采风流冠绝南方,不缺才气纵横的子弟,裴令之更不是独子,他母亲顾氏过世多年了。如果裴令之无甚才华,强行养望只会适得其反,直接换个嫡脉子弟培养就是了。”
景昭淡声道:“他的资料不全倒也罢了,白身而已,记得再查查,还有么?”
承书女官道:“还有一件事,朝廷派往南方的官员中三年一轮替,今年又该重新换人。吏部那边透过风来,说程枫桥为官谨慎清正,考评在上等……”
“不用。”景昭断然道,“该怎么评怎么评,让他回来。”
自家人知自家事,这么多年来,南方九州阳奉阴违,朝廷派往南边的官吏全都只能当神坛上泥雕木塑的菩萨,顺南方世家者昌逆南方世家者亡。
三年前景昭把十八学士中年纪最大也最小心谨慎的程枫桥派过去,是想在南方安插一双自己的眼睛,没指望让他以卵击石。同时也是看程枫桥身为大儒名宿之孙,家中父祖清贫忠耿,给他个发财的机会。
——反正南方世家这笔钱花给谁都一样,与其让贪官吃饱,还不如便宜自己人。
程枫桥小心谨慎,又有景昭的吩咐在先,老老实实当了三年会喘气的活死人,拿个中庸的考评,趁着南方大乱前抽身回来,一切就很好。
承书女官应下。
穆嫔好奇道:“殿下怎么想起来研究南边了?是开始为九月南下做准备?”
景昭一笑,不置可否:“你随本宫去吗?”
穆嫔瞪大眼睛,喜悦道:“可以吗?妾自出生以来,还没有看过南方的景象风光。”
景昭本来只是随口一说,见穆嫔满脸喜悦期待,沉吟片刻,道:“你想岔了,路上不会舒服。”
穆嫔连忙道:“妾能吃苦头的,何况妾随行在侧,正好侍奉殿下起居,为殿下打理琐事。”
景昭道:“可能还有危险。”
穆嫔立刻焦急起来:“那妾就更要去了,殿下冒险南下,妾独自留在宫中,如何能安卧如常?还不如随从殿下同去,即使有些风险,至少可以心安。”
她央求地看着景昭,几乎要上手扯住景昭衣袖来回摇摆。
忽然只听殿外清淡足音快速靠近,侍从禀报道:“殿下,左庶子薛兰野求见。”
不但承书女官皱眉,就连穆嫔的脸上都露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
“赵玉山是救过她的命吗?”
承书女官不尴不尬地强笑一声,试图缓和气氛:“小薛大人性情纯直,顾念情分,哈,哈,哈。”
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气氛更为僵硬。
穆嫔被承书女官的僵笑笑得汗毛倒竖,偷眼望向景昭。
只见皇太女注视着一旁那盆山茶娇艳欲滴的柔嫩花瓣,玉白面容毫无表情,下颏线条流畅优美,却又锋利冷淡,像一把开刃的绝世名剑。即使还在鞘中,那种足以吹毛断发的冷厉寒光,已经足以让任何人为之心悸。
承书女官讪讪闭上了嘴:“殿下别气,微臣去打发了她。”
“不必。”景昭平静说道,“本宫有什么可气的,本宫很高兴——这等蠢笨绝伦的人物,到现在只在东宫发现了这一个,可喜可贺。”
承书女官战战兢兢道:“小薛大人七岁入侍东宫,在一众伴读中年纪最小,殿下恩德似海,多加照拂,小薛大人心中亲近依赖殿下,视东宫属官为友,所以才……”
“她七岁进来,比本宫还小两个月,向来没什么心眼。薛令君送她进来,是向父皇表忠心,也是想给她找个前程,结果找着找着,找了十年还没有多半点城府,分不清轻重缓急、是非与否。”
穆嫔倒是一惊。
她入宫不过三两年,对旧事知之不深,见景昭迟迟未曾发作薛兰野,只以为是看着薛丞相的面子,想不到还有这样一层关系在。
“本宫怜惜薛兰野年幼,照顾出来一个蠢货;看在锦书生前的情面上,对赵玉山多加照拂,赵玉山打着东宫的旗号,连下面的案子都敢胡乱插手——刑部已经把赵玉山带走了?”
承书女官连忙道:“是,太后薨逝的前一日,李侍郎亲自递话进来,说证据确凿,不得不动手拿人。”
“还在审?”
承书女官稍微有点卡壳,稍一回想立刻道:“是,赵玉山插手的案子不但有京兆府的,还有京畿下辖县里的案子,需要抓人之后一一询问核实,花费的时间至少要半个月。”
“该怎么审怎么审,该怎么动刑就怎么动刑。”景昭平静道,“传话过去,不用顾忌本宫的面子。”
承书女官微一犹豫,还是轻声提醒:“殿下,赵玉山获罪惊动刑部,是因为她牵涉在粮草案中……可能是要命的。”
景昭转过头,眼睛乌黑幽冷:“该要命就要命。”
承书女官打了个寒噤,连忙俯身一礼:“微臣这就去打发她。”
粮草案是建元九年朝中影响最大的一件案子,几乎震动了整个朝廷。
谈国公奉命领军出征,运粮官押送粮草赶往前线。为了保证运到边境时粮草足够,一路上人吃马嚼消耗掉的粮食,都要在途经各地的常平仓中补充。
行至并州时,当地州牧支支吾吾百般拖延,但军情如火岂容怠慢,运粮官察觉不对密奏朝廷,却被当地州牧栽赃,说他加倍索粮,百般催逼,甚至强迫官眷。
皇帝震怒,彻查此事,最后查出并州州牧多年来吞没常平仓储粮,私下与当地粮商勾结,操纵粮价,从中牟利。
并州州牧满门抄斩,全家用人头抵押了欠朝廷的债。皇帝又连下旨意,命各地彻查常平仓。
查来查去,将东宫司直赵玉山卷了进去。
赵玉山其母,曾为文宣皇后侍从,忠心耿耿护卫在侧,大楚立国后被封为四品诰命。后来其母过世,恳求东宫照拂女儿,赵玉山遂入东宫为司直。
司直为正七品东宫属官,品级不高地位却不同。要知道,薛丞相贵为首辅,他的长女薛兰野也才位居从六品东宫左庶子,虽比赵玉山高上一级,却是清贵职位,哪比得上司直手握实权。
赵玉山涉入粮草案的风暴,虽只是边缘风波,以她的品级并不足以牵涉极深,但随之挖出她曾依仗东宫旗号,插手刑案。
如此一来,涉及东宫颜面,唯有两条途径——要么大事化小,太女将其抹平——但粮草案牵涉上下干系甚大,朝中所有人都盯着,太女插手平白落人话柄——要么抛出赵玉山,从严处置,挽回东宫颜面,还能落一个秉公的清名。
景昭却摇摇头:“你去。”
“我?”穆嫔茫然指着自己,“内外不相通。”
景昭道:“就是这个原因才让你去,我看看她还有没有脑子。她有没有脑子,决定了我接下来怎么对待她,要不要卖薛丞相面子。”
穆嫔一听,很是高兴,觉得自己作用奇大,忙不迭地提着裙摆往外走。
景昭叫住她:“等等,你问她一句话。”
薛兰野正在小厅中等候,脸上满是焦急忐忑的神情。
看见她的那一刻,穆嫔先愣了一下。
薛兰野今年十七,然而眼底还带着一点天真稚气,和穆嫔从前见过的柳知截然不同。
薛兰野慌慌张张站起身,手忙脚乱行礼,又连忙以衣袖掩面:“穆嫔娘娘。”
内外不相通的规矩摆在那里,后宫宫妃与前朝臣僚不得会面,并非只是因为维护皇家血脉清白。更重要的是,这是要禁绝内宫外朝互相勾结,从而蒙蔽圣听。
正因为此,即使后妃与臣僚都是女子,抑或都是男子,依然要遵守这条规矩。
薛兰野看着没什么心眼,规矩倒记得牢,她慌慌张张捂住脸,不像是看到了如花似玉的东宫储嫔,倒像是看见一个没穿衣服搔首弄姿的男人:“穆嫔娘娘,臣先回避。”
穆嫔敛去笑容,道:“小薛大人,殿下安歇了,特命我出来,请大人先回去吧。”
薛兰野茫茫然放下衣袖:“殿下……安歇了?”
穆嫔道:“小薛大人,殿下有一句话令我问你。”
薛兰野道:“娘娘请说。”
穆嫔肃容:“殿下听说,从前薛丞相研习典籍时,写出《东山笔录》这部书作为心得,天下闻名,世人推崇。《笔录》开篇,薛丞相援引了一段法家典籍,出自《韩非子·有度》,不知小薛大人还能背诵吗?”
薛兰野道:“臣一时不敢忘。”
穆嫔道:“既然如此,就请小薛大人回去仔细参详这篇典籍,再来求见吧。”
.
薛兰野满头雾水,回到家中。
她与赵玉山年纪相仿,相识多年,在东宫一众臣僚中走得最近。谈照微为首的勋贵子女天然便与她们不是一个圈子,以柳知为首的文臣子女中,大半极为刻苦,又与她们格格不入。
赵玉山察觉自己事发时,趁着还没被下狱,连忙拉着薛兰野求见太女试图挣扎。然而正逢太后病重,迟迟未能面见太女,而今赵玉山一朝下狱,薛兰野的惊恐忧急自然不必多言。
她满腹忧思,进了家门。
继母刘夫人站在园子里,身后簇拥着大批婢女,见薛兰野回来,立刻招呼:“大娘,老爷从宫里回来就找你,命你速速去书房见他。”
薛兰野心下一凛。
今晚出门,提前更新,明天恢复九点更新,鞠躬。
第一卷在收束了,很快开启第二卷的篇章下江南,男主即将正面出场,成为常驻人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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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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