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尚宫局内灯火已暗,茉莉睡了好长一觉,醒来后,坐在床上揉着惺忪的睡眼。
绮罗帐外幻光闪烁。
这是白灵的卧房,因她独居,故而布置得舒适温馨,极具个人色彩。屋内洒扫得一尘不染,烛光明亮,闪烁如星,一面铜镜靠墙而立,对去是一张矮脚书案,案上堆着十来本书、字帖和精致的玩意儿,像自宫外来的,在镜中能看个大概。
“灵儿姐姐,你还不休息么?”茉莉走过去,这才发现裴念元也在,忙施礼道:“裴大人好。”
裴念元微微颔首,不冷不热,白灵却不一样,抬眼看向她时,唇边已噙起笑意:“小茉莉,睡得可好?”
“很好。”这一觉睡来,真正解乏了。
白灵问:“你饿吗?我给你找点吃的。”
茉莉忙摇头,“不麻烦姐姐啦。”自去案前,拉过软垫坐下,“裴大人和姐姐公务繁忙,我留在这里帮不上什么忙,倒不如趁夜回宜春院去,我失踪这么久,阿缨姐姐一定很着急。”
白灵打趣道:“到底是年轻,姐姐真多哎。”
茉莉红着脸,只是笑。
“你能找到路吗?”白灵放下笔,“此地离宜春院可远。”
茉莉脸更红透,“姐姐明天有空吗?”
白灵略一思忖,向她解释:“裴大人明日起要协理东宫,所以从今天到登基大典结束,尚宫局一应事务要我和另一位司记合作完成,我没空送你。”
“好吧。”茉莉硬着头皮,准备再留一晚。
裴念元适时开口:“灵儿,事情你都清楚了么?”
“清楚了。”白灵点头。
“我这就去甘露殿拜见太子妃。”裴念元起身,对茉莉笑笑,“既然茉莉姑娘想回去,那咱们结伴同行吧。”
“多谢裴大人。”茉莉立即起身,跑去榻边抱了舞裙来。
远处几座大殿灯火通明,眼前甬-道却晦暗不明,几十步方有一只灯笼,悬于檐下,在夜风里颤颤悠悠地打转。
茉莉不紧不慢,始终距裴念元半步之遥。白灵心眼直,性情好,对旁人无甚戒备,极易交心。裴大人虽口冷心热,但自出现,便站在她也许一生无法企及的高处,向她施以援手,好是好,只是那份淡漠,让她轻易不敢靠近。
观她神思不宁,裴念元沉默有顷,冷不丁问:“姑娘可知宜春院的前程在何处?”
茉莉知道,身为伶人,有两条出路:一是御前献艺,入得贵人眼中,麻雀变凤凰。二是熬熬资历,从伶人到掌教,等到出宫的年纪,自行去留。
前一条路,专为魏缨铺就,后一条路,为她茉莉可走。
她点头:“知道。”
裴念元停下步子,回头打量她道:“如此说来,姑娘当是清醒无疑了。那么,你对前程有何打算?”
茉莉娓娓道:“入宫那日,两院新人都在甬-道上远远瞧见裴大人,后来发鱼袋,檀华姑姑说咱们的鱼袋和大人的不一样,那时我就想,总有一日,我得有一个和大人一样的鱼袋。”
“那你必须要为她出力了。”裴念元正色道。
“为谁?我何以出力?”茉莉惊讶不已。
“为大晋啊。茉莉,你听我说,‘天之将明,其黑犹烈’,就昨日关押宫人一事,想必你也察觉出朝局不安了。令尊是师爷,你多少该知道些蓝田大营的情况,尽数说与我听吧。”
茉莉更惊讶了,裴大人病急乱投医么?她是女子,长于内闱,何能知晓军中情形。
半晌,终于记起,父亲曾在府上宴请驻扎蓝田的将官,席间有人醉酒,言营中将领皆为九原侯亲信,自突厥一战后,主帅突然变成他的儿子宋蔺,不少将领对此颇有微词,无奈人微言轻,只能酒后发发牢骚。
想定,茉莉一一道来:
“我在家时,悄悄跟阿耶去过衙门的席面,有一次,那些将官酒后失言,一说冠军侯不顾人情,嚣张跋扈,大营中多有人不服,不过仰赖着每战必胜,功劳惠及手下,方能稳坐高台。拿到好处的,或是加官晋爵,或是各色赏赐,便不闹,拿不到好处的,早就攒劲等待机会闹上一场。二说近几年没打仗,但他治军从严,天天操练,精研战阵等等,累得士兵一如牛马,不满的人就更多了。”
裴念元心下大喜,立时生出一计,可是难免怀疑她的身份,再转念一想,她一闺阁女子,能把这两件事说得有头有尾,至少不全是空穴来风。
“如此说来,目下就是大好时机了。”裴念元按耐住满腔欣喜。
“这也算为国出力吗?”茉莉大为不解。
“当然。你若有心,也可以有一番作为。”
茉莉好奇:“我该怎么做?”
“你可记得那个发牢骚的将官?”
“记得呀!”
裴念元当机立断,抓起她的手腕:“走,与我同去面见太子。”
糊里糊涂的,茉莉就被带到甘露殿外,裴念元先入侧殿见过太子妃,再带茉莉去拜见太子。
绕过侧殿屏风,却是别有洞天,宽阔明亮的后殿大约一丈宽窄,布尽素色,中间是一套未上漆打磨的本色案台桌椅,左边摆着剑架,一柄长剑悬于架上。可巧,楚棠楚棣一人坐于上首,一人坐于左侧,一边喝粥吃菜,一边闲话家常。
“宋蔺病得人事不省,眼下我们无人可用,唯有一等。”楚棠放下筷子,看向裴念元,“怎么不陪太子妃多说会儿话?”
楚棣打眼一瞧,那在裴念元身后,唯唯诺诺的,不是茉莉,却又是谁?她们来见太子做甚?讶异得食不知味,只剩假吃了。
裴念元从容拱手,“臣携宜春院女伶茉莉,参见太子殿下、二殿下。”
“这是何意呀?”楚棠不解。
裴念元将茉莉所言简单报了,说出主意:
“城外军马不动,卢绾将军生死未卜,殿下若想尽快调兵护卫京畿,何不再派一名心腹带她前去蓝田大营,私下找到那些将官,利诱分化之。”
楚棠对裴念元的感情极为复杂。
一方面,他们自幼相识,年纪相仿,是真正的青梅竹马,但谁能想到,她为臣,竟敢不满他的私德,几次因坊间捕风捉影之谈出言顶撞。假若不是顾念一同长大的情份,她早会被一贬再贬,逐出宫去。
另一方面,出于惜才之心。她自幼聪敏好学,从无名掌记到合宫知晓的尚宫,只用了短短三年,在她执掌尚宫局这几年,女官宫人各司其职,宫内诸司簿书无一错漏,工作效率奇高。
因她精于文书、对外联络、生财之道,楚棠曾想过,登基后,破格命其入前朝参赞国事,但这些年来,她从不曾主动亲近,故提拔之心日渐消退。
本以为将要渐行渐远,不料在这紧要关头,她主动献计,何尝不是表露忠心。楚棠岂能无动于衷?
得知军中不如他们想象那般铁板一块,楚棠先是震惊,随即生出一番计较,他想,做人做事,不出则已,出必一击即中,否则,白白浪费时间心力。
他想定,趁此良机,可以考校楚棣。
“此计甚好。”他看向茉莉,问道:“你可愿去蓝田大营跑一趟?”
茉莉不清楚此去安全与否,心里没底,不觉悄悄望向楚棣,但见他神色慌张,手在桌案下连连摆动。
“这宫人瞧着年岁不大,恐怕不清楚此行轻重,殿下还是与她说明白吧。”楚棣出言解困。
楚棠微微笑道:“裴尚宫,你来时没与她说明白?”
“说了。为国出力,岂是小事?”
话音一落,殿中竟安静下来,不大好看。
茉莉这才省了,忙答:“奴婢愿去蓝田大营。”
“好,”楚棠大笑,转向内侍林华,吩咐道:“你去把宋燃找来,让他和这个笨楚棣带着宫人去蓝田大营传我校令。”宋燃是宋蔺副将,有他同行,校令、分化,必成一着。
楚棣骤然变色,起身一礼:“臣弟领命。只是,这宫人......”
“留在你身边,相机行事。”楚棠不假思索,起身走到剑架前,拿起长剑交给楚棣,“无人不知太宗剑,三品以下,先斩后奏。好好拿着。”
这才明白其中深意,楚棣躬身接过:“多谢殿下。”随即佩在腰间。
“裴尚宫,你带这宫人去乔装打扮一番。”
“臣遵旨。”
楚棣在殿内左看看,右看看,最终选定要换父亲那身银黑色重甲,制在那里,因身体不好,父亲从没机会穿出宫去,换好后,在太子身旁站定。
宋燃正在聆讯,一眼认出楚棣腰间那柄长剑,是连宋蔺都不曾得到的,还有何异议?当即领了太子校令,等候出发。
这厢,茉莉摇身一变,变成个小黄门。
临行以前,楚棠送出殿去,悄声对楚棣叮嘱:“此去危险,但有动荡,性命最重,任务次之。切记。”
楚棣闻言,眼眶有点儿发红,单是“嗯”一声,便去点上二百羽林郎随行护卫,着即打马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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