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外的官道上,宋燃和楚棣为首,带领两队骑兵疾行而去,队尾跟着百余名羽林郎,茉莉不会骑马,只能不紧不慢跟在队伍中间。
此次去蓝田大营,依照楚棣的设想,一有宋燃随行,二有太宗剑在手,也许不需要大动干戈就能成功调兵。他从未想过,有一日护国重任会落到自己肩上,哦,还有茉莉。
楚棣回头一看,目之所及皆为火光,哪里还有茉莉?不禁心急如焚,打马向后寻找,终于,在临近队尾看见那匹军马,背上伏着瘦弱的身影,待走进,才看见她双臂紧紧抱住马脖子,大有死不撒手的味道。
“茉莉——姑娘,你还好吗?”
熟悉的声音迎面而来,茉莉听见了,赶忙拉住缰绳缓缓停住,这才敢从马背坐直起来。
楚棣问道:“你不会骑马?”
茉莉蹙起眉心,满眼真诚:“不会,但我可以学。”
楚棣勒马,跳到地面上,对她说:“没事,你先下来。”
茉莉不解其意,却没说话,就大胆地翻身跳下去。刚下完雨,地上滑,她一屁股摔倒在地,沾得一身泥浆。楚棣站在一边,甲胄下摆也溅上了。
“摔疼了吗?”楚棣连忙扶她。
“没事。”茉莉盆骨生疼,背面下身半片裙子已湿透了,皱皱眉,小声地问:“我是不是拖后腿了?你重任在身,不用管我。”
其实,她理应称他“二殿下”,可面对面的,话到嘴边,却始终说不出来。
楚棣宽慰道:“怎么会呢?是你让太子有一条新路可走,你现在是东宫的有功之臣。”看她这副狼狈样子,忽然有点内疚,“是我不周到,该给你准备马车的。”
“隋大——二殿下别笑话奴婢了。”茉莉说完这话,不禁脸热。
楚棣一默,随即就说:“没人的时候,你还是叫我隋意吧,或者,隋大哥。”
茉莉低着脑袋,别别扭扭地说:“二殿下,我们快走吧。别耽误时辰。”
“好。”楚棣见她不搭腔,也不尴尬,转而说:“你来骑我这匹马,不累人。”
茉莉一早就发现那匹白马不寻常,是双蹄同侧奔跑。走到那马下,好奇道:“这是什么马?”
“走马。它叫紫燕骝,日行千里,如履平地。”眼见火光和脚步声越来越远,楚棣催促道,“快上去吧,不然真耽误了。”
“好。”茉莉踩住马镫,奋力翻身上马,打滑两次,终于成功了。
楚棣看在眼里,满心觉得茉莉可爱,这独一份旺盛的生命力,就像她的名字那样,细微幽香,芳菲不尽。
楚棣牵住紫燕骝的缰绳,缓辔而行,“你先适应片刻,咱们就去追大部队了。”
“好。”茉莉又是低低一声。
两匹马错身而行,茉莉在离楚棣一臂远的斜后方,始终注视着他——少年英风,戎装整齐的他。眉心频蹙,黯然神伤的他。谈吐得体,体贴入微的他。悄然盘踞到茉莉的心尖尖上。
可是,他们有云泥之别,她就算穷尽一生,也难能与他并肩。既然爱一个人,怎么可以求他回首一顾?
想到这里,茉莉也是黯然。
楚棣想起初见的一切,忽然回头看了看,没话找话:“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却不以实名相告,实在惭愧。”
茉莉莫名其妙:“惭愧什么,我也用的假名。现在我们扯平了。”
楚棣笑了笑,问道:“那你为什么要用假名?”
茉莉无法做到坦诚私隐,只是答:“你为什么,我就为什么。”
“原来茉莉姑娘的身份也有文章。”楚棣心下了然,对这唯独对自己坏脾气的姑娘,更加好奇了。
“二殿下又笑话奴婢了。”茉莉恨着父家,心底冒出一顾邪火,“我要是有文章可做,何必去宜春院?”
“你别生气,我没那个意思。”
“奴婢不敢生气。”茉莉别过脸去。
“茉莉姑娘,”楚棣失笑道:“何以对我如此霸道?”
茉莉忽地脸红透了,细想也是知道这位殿下不挑她的理,才敢有话直说。
楚棣见她不理,又说:“你坐稳了,咱们现在就追上去。”
茉莉听话就轻轻夹住马肚子,拉起缰绳,身体微微向前躬起。见她准备好了,楚棣扬起马鞭,“恰”的一声,二人二骑,如箭羽一般飞去。
走马平稳,疾行如飞,茉莉胆子渐渐壮了,坐直起来,一声又一声,一鞭又一鞭,不断催着马跑,很快就和楚棣一起追上大部队。
她这一生,第一次如此肆意。
两道车辙一路向前延伸,蓝田大营近在眼前。楚棣忽然叫停,在道路两边布置下两队人马,以防事情有变。待休息妥当,再继续前进。
五鼓时分,一行到达蓝田大营,营门左右伫立着两座暸望塔,窗口各有两名士兵站岗,门前拒马交错,守卫森严。
不及最后一道鼓声落下,营中军帐已经尽数亮起。
蓝田大营,处于大晋腹心地带,上有灞水,三山环绕,易守难攻。原为大晋先祖奖励耕战而设,后因其战略位置优越,便世世代代在此屯兵。数百年光阴,使这里成为名将渊薮,以军士热血浇灌,祖制得以延续至今。
说起来,楚棣在军营里算是待过三四年,原本计划跟随宋蔺,可长期驻扎蓝田,但那时初离富贵场,晨起操练和定期巡视山野,都让他苦不堪言,所以很快就自请去金吾卫中任职。
故地重游,过去种种恍然如梦,楚棣叹道:“三叔不在,竟也如此严格。”
“军中一切事务皆有定律。不论上将军在否,都要依律行事。”
“宋燃,你我都是士兵,唯军令是从。”楚棣面色一沉,“我们此行任务就是调兵回护京畿。上将军麾下不是等闲之辈呀,不认虎符,又扣着卢绾不放。看这阵势,倒像在等谁发号施令——公主?宋侯?还是上将军?你是三叔的心腹,多少有些人望,去劝劝他们,免得将来有杀身之祸。我只愿顺利成事,皆大欢喜。”
宋燃一家为宋氏家臣,他和宋蔺是奶兄弟,自幼寸步不离,成人后同在军中效命,兼有袍泽之情,宫内说宋蔺生病,在他听来却是生死不明。家中有难,他怎会作壁上观?思忖片刻,拱手领命道:
“宋燃自当竭力一试。只是,恳请殿下向东宫陈情,上将军实无不遵上命之意。”
“上将军待我不薄,事成之后,我自当为他陈情。”
“多谢殿下。末将还有一事,想请殿下给个准话。”
“将军请讲。”
“上将军是真的病了?还是别的缘故。”
楚棣爽朗一笑:“我与三叔在武德殿点灯夜话,隔案而眠。一早是我传的太医,安能有假?”
“那就好。”宋燃悬着的心落地。
一行下马,楚棣回头看一眼茉莉,悄声叮嘱道:“不要害怕,我会时时照看你。”
虽一夜不曾合眼,但茉莉精神极佳,一双眼炯炯有神,早已被营中传来的阵阵口号吸引去了。闻言,心底一暖,连忙低头道:“谢过殿下。”
此时暸望塔中的士兵高声喝问:“来者何人?”
“我乃中军帐下宋燃,你等速速打开营门,迎接二殿下。”
“末将即刻就来。”
片刻之后,一队步卒快步跑来,麻利地搬开营门前的拒马,随即列在两边。
金吾卫大营在长安城中,楚棣已经三年不曾来蓝田了,作为一名不能吃苦耐劳的士兵,他再次走进这里,其实心底泛着隐隐的不安,然而今日有要事在身,容不得他怀旧自省。
呼喊声震天动地,让楚棣的不安之余,更生出一点惶恐。
茉莉却深深沉浸其中,心想这才是老话说的“一日之计在于晨”,毕竟为事在专,要是没有一个清醒专注的早晨,一天的心气就都散了。
听得宋燃回营,六七个全副重甲的将军自四处汇来,高兴地迎上前来:“宋燃,上将军一切可好?”
说话已至眼前,其中有个眼尖的认出楚棣,上前寒暄:“这不是隋意小子吗?啊呀!几年不见,到何处高就了?”一拍他的手臂,被那身威武精美的甲胄惊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宋燃喝止:“老高,这是二殿下。”
那唤老高的中年将军,双名懋约,方阔脸面,一把浓密的络腮胡,身材高大,一身腱子肉。闻声就把手收回来,拱手道:“二殿下恕罪。”像座山似的。
楚棣扶住那双沙包大的拳头,朗声笑道:“高将军别来无恙?这厢我来代传东宫校令,敢请各位将军入帐听令。”
高懋约脸色突变,左右一看几位同袍,都如临大敌。
一个高瘦些的先道:“昨日一早也有来传东宫校令的,拿着上将军的帅印和虎符,可身边不见一个回京述职的将军,只怕有诈。”
“是个生面孔,这如何使得!”有人附和。
“上将军临行说过,恐长安有变,命我们留守此地,不得轻举妄动。”
众将簇拥着宋燃三人边走边说。
楚棣理清头绪,已是满腹火气,这些将军,一来阳奉阴违,不遵上命;二来企图推卸责任,不忠不义。不堪大用。
太子此次命他调兵,多为试探。卢绾不归,营中将领之心自明。他们是骨肉至亲,于公于私,他都期望太子顺利登基即位,安定朝野;三叔与他心腹之交,肝胆相照,他也不想因为这些心怀鬼胎的下属累他再受猜忌。
要办好此事,难。要据实上报,表明自己和三叔的忠心,更是难上加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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