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纤云单手一撑便翻上了岸,又回身接过方镱的手将她拽了上来。
“呼——”许纤云吐出一口气,叹道,“江南美景诚不欺我啊,感觉在这里呆一会儿,很多事情就能淡忘了,我想好了,将来死了就葬在这儿,每天看看美景,数数坟头草又长了几根,就很好——你到时候记得常来看望我啊,别的不用,带壶美酒就行。”
“你还年轻,说话就这么老气横秋的。”方镱跟着她在青灰色的石砖路上漫步,石砖缝上长满青苔,有些潮湿。
“唔,我还年轻......”许纤云顿了顿,自嘲地笑了,“我的心却老了,曾经在乎的很多人已经不在了,去世了或者离开了,我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算是什么,成天混吃等死?——哦,混得也不怎么样,三天两头碰见什么歹徒什么尸体......诶,你说我不会是扫把星转世吧?”
方镱拿起路边小摊上的一个手工做的小风车,又放了些钱在摊子上,示意老板不用找了。
不同于市面上那种流水线工厂一天产出几千只的玩具风车,这只竹制的风车的设计十分精巧,叶片上是古色古香的花纹,随着河畔的微风欢快地转着。
这里的一切都很慢,就像被时间长河遗忘的角落,行于其中的旅人只需要放缓脚步,就能看到很多都市里难以一见的事物。
“最近我参与的一个军工项目,就是以能源转化为基础的,最大限度提高沙漠风能转化为电能的利用率,已经完成第一阶段的工作了。”方镱淡声道,“有的时候,我也不能肯定自己当初选择转行跨考工科学位的决定是否正确,但这么多年下来似乎也没什么不好,不是吗?”
许纤云闻言愣了愣:“那......你后面怎么安排?还在研究所吗?”
方镱随手将小风车别在许纤云皮夹克的破洞上,竹竿穿过三四个破洞之后就被稳定地固住了,不会往下掉。
她用指尖拨弄了一下,使它继续转动,笑道:“今天早上开会就是讨论这个事儿,上头决定安排我去甘肃东风航天城,可能几年都不一定能回来一趟,所以......你会很久都见不到我了。”
许纤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其实她对这样的局面是早有预料的,方镱虽然和她相识多年、互相引为知己,颇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但这么多年来两人见面的频率并不高。
除了医学院那会儿一起上过两年学,一起在校搏击俱乐部玩过一阵子,见得多些。
后来方镱就跨考了工科的研究生,北上求学去了,而许纤云留在云苏和那群医学大佬们卷生卷死,好不容易拼出一个博士学位。
毕业后还算有缘,方镱因为工作调动来到中科院研究所云苏分所,而许纤云在云苏的医院当神经外科的医生,两人偶尔会在工作的间隙出来小聚一下,但这样的闲暇其实很难遇到,她俩都是大忙人。
再后来方镱在研究所的工作愈发接近项目核心,经常出于保密条例而被限制外出活动,许纤云又恰好跟景秀师姐一起加入了无国界医生组织,常年不在国内。
直到最近许纤云辞去工作待业在家,又恰逢方镱一阶段的工作收尾完成,两人才得以约出来闲逛。
她俩之间,这样一段跨越近十年的友情当真是淡薄如水。
方镱没等她回答便继续说:“我一直担心你的心理状态,你从小到大经历过太多事,记性又好又很重情,往事才会将你困于囚笼,其实你可以尝试着慢慢走出来。”
“唔,我心里有数的。”许纤云垂眸掩饰自己的情绪,半晌之后才抬头露出一个笑容,“只是这么一别就要几年不见,我还怪舍不得你的。”
说罢便上前一步抱住方镱,风车被掀起的气流打得乱转,绞住了她的一缕发丝,然后才慢慢停下。
方镱也回手抱住许纤云,压下话音中的哽咽,指尖扫过眼角的泪水,轻声道:“这么多年我就认你这么一个朋友,你可得给我保重了,不然......不然我回来之后揍扁你......”
许纤云带着鼻音嗯了一声,然后才松开方镱,露出一个看似开朗的笑容:“别想着揍我了,我的空手道黑带姐姐——走吧,吃饭去,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闲,别说这些伤心话。”
......
“牧队!”景秀匆匆回去睡了个囫囵觉就又赶回市局,小跑着跟上前方脚步匆匆的牧飞星。
“边副队把我的推测都跟你讲了吧?”牧飞星头也不回地向二楼会议室走去。
“是的,我昨晚加班写了个简要分析,您看有没有问题。”
牧飞星接过景秀递来的文件,一目十行看过之后又还给景秀,道:“写得太糙了,没眼看。”
景秀十分委屈,连两眼下吊着的眼袋也跟着酸胀起来:“对不起牧队,我重新写一份。”
牧飞星摆摆手,推开会议室的大门,进门前侧过头对景秀说:“不必,我已经写好了一份,等会儿我上去汇报,你在下面认真做笔记。”说罢头也不回地迈步走进会议室。
长条会议桌两边已经坐满了参会人士,一边是公安部派过来的领导和协调员,另一边是云苏市局的局长副局以及刑侦队和特警队的核心人物。
挂在墙上的白色幕布上反射着投影仪打下的幽蓝的光,景秀猫着腰钻进去,在角落里找了个位置坐下,拿出笔记本和笔准备记录。牧飞星进门之后对所有人敬礼示意,然后走到连接投影仪的电脑旁,将手里的U盘插上去,点开里面的一个演示文稿。
“这是近两年来云苏市发生过的类似案件,我们将关键信息提取出来做对比,”幕布上显示的画面是几位不明原因不明身份的死者,死亡时的头面部特写,“发现共同点是死者符合东南亚面容特征,且身份不明。”
他言简意赅,又打出察坤和扶南的照片和简要信息,道:“这两位是东南亚籍,一名来自缅甸,一名来自老挝,在三天前的拳击酒吧案中涉嫌非法持枪和持有管制刀具。”
他话音顿了顿,冷白的面庞看不出表情,视线扫过会议室里神色凝重的众人,继续道:“我们有理由怀疑,这是涉及境外犯罪团伙的连环案件,该团伙具体信息不详,但很可能已经渗透进云苏市,并且扎根不少于两年。”
“这件事非同小可,严重危害公众安全和社会稳定,所以需要与来自公安部的各位领导一同协商如何处置。”牧飞星说罢放下激光笔,抬眸看向会议桌前的一众领导们。
几名来自部里的领导互相对视一眼,然后一名老领导开口道:“经上级研究决定,由云苏市局刑侦大队主导,特警大队协助工作,另外由我们负责在必要的时候协调调动武警部队的支援——牧飞星同志,你有信心能但此重任吗?”
牧飞星原地立正敬礼,干脆地回答:“有!”
......
东坡肉,蟹黄豆腐,莼菜汤。
许纤云和方镱两人随意找了家临河小店,听着对岸咿咿呀呀的江南小调,品一壶龙井,几天前发生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事被短暂地抛诸脑后。
“你和牧飞星......”方镱有些吃饱了,放下筷子斟酌道,“你俩到底怎么回事?后来市局给我打过电话,电话那边是个叫景秀的女警官,她还特意问了我,但我也不清楚。”
这事儿许纤云确实没特意跟方镱讲过,毕竟认识牧飞星是六岁到十八岁的事了,而认识方镱却是十八岁上大学之后。
她不大喜欢跟人讲以前,回忆里的爱恨情仇太浓,又在经年岁月中沉淀酝酿,常挂在嘴边倒像是剪不断理还乱似的,所以方镱之前没问,她也就没主动讲。
许纤云抿了一口茶,觉得有些苦涩,便放下茶杯,答道:“我跟他师出同门,曾经在攸乐山一起习武十几年,后来师父意外去世之后,我就没再回去过,也没再见过他。”
同门十几年的情谊不可谓不深厚,那可是贯穿她整个童年和青少年时期的回忆。
但奈何师门巨变,物是人非,故人离散,阴阳两隔。
“如果当年师父没死的话,我想结局应该会不一样的吧。”
“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当时是夏天,师娘在外地教课,师兄师姐们也都已经出师,不在攸乐山了,整个跆英武道馆只剩我和他两名弟子——正逢‘极之武’武道馆的上山踢馆,牧飞星他拒不应战,我和师父两人难以应对......最后......最后师父身受重伤,当场咽了气,师娘甚至都没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
“极之武?”方镱皱眉问道。
“对,有什么问题吗?”
“我曾经何他们交流过——极之武是华南地区几乎占统治地位的空手道武道馆,而你们跆英主打的是跆拳道,本应该井水不犯河水的,为什么上门踢馆?”
许纤云摇摇头,将脸埋进手里,声音模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根本不认识那些人。”
“那牧飞星他又为什么拒不应战呢?”
“我也不知道,他什么都不说——我当时也负伤不轻,是他背我下山送医,路上我问他、骂他、打他,怎么样他都不回应,像块石头——后来半途上我就晕厥了,醒来后就是在医院,师娘在我旁边,而牧飞星他早就不见了踪影,这么一消失就是十年。”
十年后,如果不是许纤云和方镱在拳击酒吧里偶遇了群体斗殴事件,如果当时她们选择沉默而不是报警,如果当时这案子没有严重到足以转接市局——或许她和牧飞星之间并不会重逢。
或许这样的分别,十年又十年,便就是一辈子了。
所以总有些人,会以不情愿而又无法改变的方式留在回忆里,而有些人,会在兜兜转转的命中注定里再度相遇。
山水有相逢,春风入卷来。
他们在十年后,重逢于仲春的江南。
1、“山水有相逢,春风入卷来。”出自《警世通言·王安石三难苏学士》冯梦龙(明代)
2、现实中可能还真有道馆叫跆英或者极之武,本文现代架空,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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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山水相逢十年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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