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十九年前,许纤云和牧飞星两人刚考完黑带后不久。
许纤云虽然已经放下心中对牧飞星的许多成见,但她骨子里的桀骜和要强作祟,总觉得自己才是师父最得意的弟子,至于牧飞星那小子嘛,不过就一天分不够努力来凑的勤恳派罢了,根本不值得放在眼里。
这年的暑假,正逢几十年难遇的极端高温天气,全国各地都陷入酷暑,就连攸乐山这种植被繁茂的山区,也开始有些闷热难耐了。
周涵宣布停训一周,用于避暑,以免高温天气学生们练拳时出现什么意外。
但牧飞星仍然兀自坚持每天去道馆,雷打不动地练满八个小时。
豆大的汗水顺着小男孩嫩白的脸颊滑下,滴落在道服前襟上,道服也已经透湿,轻轻一拧就能滴出水来的程度,有些来不及被道服吸收的汗水顺着小腿成股流下,在地垫上留下一步一脚印的水渍。
他在打金刚品势,黑带二段的考级品势。
每一次马步冲拳侧击,都会甩飞几滴汗水,在透过窗户投进来的阳光照射下闪着微光,马步山形格挡时需要震足和气合,男孩稚嫩的嗓音发出他所能达到的最强爆发音效。
“你不怕嗓子喊坏了?”许纤云在一旁看他打完之后,上前问道。
场上和场下的牧飞星判若两人,刚才的狠厉和决绝消失不见,他垂眸的瞬间便收敛起了所有的气场,倒是显得有几分羞赧。
他抬手擦擦淌到下巴上的汗,笑着回答:“这套品势象征凝聚民族景气的金刚山和为菩萨护法的金刚神将,强劲和刚猛实它的特色,当然要用力气合了。”
许纤云不置可否,用下巴指了指道馆角落里整齐堆放的护具,问:“打一场?”
牧飞星早已习惯了许纤云的性子,也不推辞:“打!”
那时候的护具还不像现在常见的那样带有面罩,而是只护住了头骨和耳朵,如果不幸被踢中面部的话,少不了要戴好些天鼻青脸肿的勋章。
两人穿好护具占到场上,相对行礼之后,同时拉开格斗式的站架。
许纤云故技重施,连假动作都懒得做,直接发动一脚垫步侧踹,速度和力量都已经达到她这具身体所能达到的最巅峰了。
牧飞星抬手护住胸肋部,那一脚便正中带了护具的前臂,又挤压着前臂撞进保护躯干的护具,护具上一瞬间呈现出骇人的凹陷,他连退三步也无法卸掉全部的冲量,只能顺势后倒滚翻y以作缓冲。
而这一滚翻,他就出界犯规了。
他爬起来正了正护具,看向傲立场中央的许纤云,苦笑道:“许师姐,这样的一腿又不得分,还白白浪费力气,何必呢?”
许纤云哼了一声扭过头:“要你管?我就爱这么当面给人下马威,气势和心态在比武过程中也很重要,你懂不懂?”
“好好好,我的好师姐,师弟我受教了,那就烦请你继续不吝赐教?”牧飞星说着便又站到了许纤云面前。
许纤云连续滑步试探后,直接蹬地向前,高高扬起起前腿,猛力劈下,眼见着就要砸在牧飞星面门。
牧飞星却两眼放光,双手交叉格挡,格住这一记猛力的下劈腿之后又顺势向后退一步,一记横踢直中许纤云的腹部,击中之后腿不落地,而是转为变线踢,像一条狡猾的蛇。仓促之中许纤云只来得及后仰躲避,然而护头还是被打掉了,护头飞出去的瞬间,带起她乌黑的秀发,发丝后面是她错愕的眼神。
“你......”许纤云险些岔气,狠狠喘了几口气才缓过来,“这是从哪学来的?”
“你没事吧?”牧飞星没有直接回答刚才的问题,而是摘下护头,示意今天就打到这儿,“这叫‘后打先’,意思是比对方后起腿而比对方先打中目标。”
“师父教你的?”
“不是,我自己在网上看到一些视频讲解,觉得有趣的就学一点。”
许纤云抿唇不语,只是走过去弯腰捡起掉落在地的护头,重新戴上,话语简练而不容置喙:“你也把护头戴上,继续打,别怂。”
牧飞星才刚戴好护具,许纤云就飞身上前,连续双飞踢攻打中段,牧飞星连连退步格挡,腿踢在护具上砰砰的闷响无一不诉说着这腿惊人的力道。
许纤云见攻击没中便前腿点地借力而起,提膝翻腿转胯,看起来像是一记重扫腿,牧飞星下意识抱臂护住自己中段,然而许纤云并没有如他所预判的那样扫腿攻击,而是虎趾踩住牧飞星横放的小臂,借力腾空而起,用惊人的核心力量在空中拧身回转,后退如同蝎子摆尾一般探出,直击牧飞星面门,而他避无可避,格挡手被许纤云踩在足下无法抽出。
砰——
一声闷响从牧飞星耳畔爆发,耳膜都有些隐隐作痛。
然而还来不及等他分辨出自己护头是不是被踢歪了,踩在他小臂上的虎趾倏地移开,又迅速回收蓄力后蹬,正中牧飞星胸口。
许纤云这才收腿落地。
咚——
牧飞星被踹飞出去将近两米,又因为站不稳而咕噜噜在地上滚了几圈,好不狼狈。
“咳咳咳......”牧飞星无意识地呛咳起来,恍惚中甚至没有意识到面前的地垫上散落着殷红的血滴,他试图用手将自己撑起来,但尝试几次之后都失败了。
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天花板的几道重影左右旋转,吊灯也在晃荡闪烁,最后眼前一黑,他倒了下去。
失去意识前,他看到了许纤云飞奔过来扑向他,稚嫩的脸上满是焦急,方才的桀骜和执拗荡然无存,好像还哭了,有几滴液体滚落在他颈侧。
“别哭,别怕。”他想安慰一下许纤云,但动了动嘴唇,无法发出话音,意识再也撑不住,坠入黑暗的深渊。
......
匆匆赶来的周涵将牧飞星送到医院,也顾不上教训出手没轻重的许纤云。
直到医护人员做好紧急处理,又完善了一系列检查确定无碍之后,周涵才在牧飞星转醒之前狠狠地教育了许纤云一通。
“纤云过来,我问你,跆拳道精神是什么?”
“礼义廉耻、忍耐克己、百折不屈。”
“这里面有任何一个词是在教你怎么重伤同门师兄弟的吗?”
“没……没有。”
“你习武的天分很高,但心性始终差了那么一点,太过争强好胜。你这样让我觉得,你来学功夫是为了将来打遍天下无敌手,而不是为了修炼身心和突破自我。”
“师父,我知道错了。”
“知道就好,把手拿出来。”
……
洁白的病床床单和被褥里静静地躺着一个像玉一样的娃娃,这样的小娃娃还有一个,正坐在病床旁还有个眼泪汪汪的。
周涵已经狠狠批评过许纤云了,如果让她摊开掌心,还能看见几道戒尺留下的红痕。
万幸没出什么大问题,牧飞星在炎热天气下运动了那么久,本来就在中暑的边缘疯狂试探,体内水和电解质平衡也岌岌可危,偏偏还被许纤云暴揍了这么一顿,任谁也该吃不消了。他的身体发现自己的主人是个神金,于是强行关机保存生命力,顺便在昏倒时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是翻给谁看的。
至于地垫上的血滴嘛——当然是因为牧飞星被许纤云那一招蝎子摆尾给扫中了面门,鼻血喷溅,险些造成惨案现场。
不过CT检查显示没有骨折,不会影响牧飞星未来直挺挺的高鼻梁。
许纤云被周涵勒令守在病床前一刻也不准离开,她也自知有错所以乖乖地在这儿守着。
......
过了三个小时,牧飞星才转醒。
“许......许师姐,”他醒来之后看着守在床边的许纤云,第一句话便是:“你下手可真狠呐。”
许纤云鼻头一酸,刚缓过来的眼泪又有要决堤的趋势,于是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咬牙忍住眼泪,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把你伤成这样的。”
“唉,习武嘛,受伤是常事,不是你的错,是我技不如人......师父训你了?”
“喏,你看。”许纤云向他摊开手掌心,红肿的戒尺印横七竖八了好几道,看来师父是真下了力气打的。
“嘶——”牧飞星吸了一口凉气,叹道,“师父也真舍得啊,你可是他的大爱徒呢,也不怕把你打坏了。”
许纤云撇撇嘴,嘟囔道:“什么大爱徒,明明在我之后又收了你做关门弟子,你才是大爱徒,我不是。”
“嗨呀,你跟师父置什么气嘛,”牧飞星劝道,“你天分比我高那么多,师父最喜欢谁那还用问?”
许纤云闻言没再说什么,而是低头剥指甲。
“还有上次考级完也是,师兄师姐们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还闹别扭不来吃饭。”
“我见不得那几个去了别的道馆教拳的,背叛了我们跆英武道馆,怎么还有脸回来见师父?”
牧飞星愣了愣,不解道:“可是他们也有很多无奈啊,延续传统的道馆根本不盈利,他们拿什么维持生计呢?总不能人人都去找一个师娘那样有钱的对象吧?”
许纤云低头嗯了一声不置可否,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劝。
......
小时候的牧飞星并不高冷,相反的话有点多,尤其是在许纤云沉默的时候,甚至能自顾自地聊起来,倒像是脾气好过了头的玩伴。
“诶诶,你以后想去哪儿发展啊?我们应该还有几年也就出师了,你想过出师之后去干什么吗?”恢复活力的牧飞星眼睛亮晶晶的,浑不像刚大病一场,兴致很高地凑到许纤云面前。
许纤云正愧疚着呢,没顾上日常的别扭,而是认真想了想,才说:“我以后啊,想去云苏。”
“云苏?为什么呢?”
“只听古人言‘汀洲采白苹,日落江南春’,我倒是想亲眼见一见江南是不是真是这样。”
......
后来的后来,许纤云几乎彻底忘记了发生在很多年前的这段对话。
但就像冥冥之中命运的安排,许纤云高考后去了云苏医学院,工作几年后又回到这里。而牧飞星公安联考后也以惊人的成绩空降云苏市公安局。
凑成了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故人相逢。
“汀洲采白苹,日落江南春”出自《江南曲》柳辉(南北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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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小纤云暴揍小飞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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