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太爷听了更高兴,抚手大赞道:“好好,师傅办事有章,果然大贤,我可安心了。如此我更可以高枕无忧了。从前县内虽有红账,到底也是衙署里开支,大家虽是私下里分了股,面上总也得充作公费银,若遇着摧解过急或逢着三办临加,供奉不及时,一应土贡扛解还得自此先补,后方得追缴,故历来账目总是混沌;再者蓝白二册现收储户房,人多眼杂,墙风壁耳,其中机密数字,往来诸公多能知晓,我虽常欲在此中经营,也总怕受诸公的议论。如今李宾既将这帐目数字都分拆,别类造册,掩机于壁,从此解运的解运,归公的归公,分红的分红,自留的自留,账目更分明了,我自家也可多留些,实在是人人受益,各个欢喜也。师傅的壮举,诚称我之心意,真能士也,今后少不得要麻烦哩。”遂又举杯为之敬酒,师爷忙道不敢,推辞不过只得吃了。太爷又道:“先生劳苦,从前年修微薄,太不成体,我欲为先生添修,自今后每年加修至二十七两,只当做小儿的束脩罢,如何?”那师爷忙起身推辞道:“谢老先生的好意,请恕学生驽钝并不敢受。”如此反复者三,见他坚持,太爷只得道:“先生高节,我不能谢,恐怕将来不能报答。”师爷道:“东翁谬赞,学生但效犬马而已。”

那太爷却又道:“可惜节流虽好总也不过涨势,如今上下内外都盼着能分帐,分了帐又盼着涨,年年涨,月月加,谁知道哪里又有这许多的银子呢?何况这地方的氓群可是好相与的,纵然是有心提耗又恐他刁民作乱,今日若提一丝明日必得一船水盗,今日若加一毫明日恐得有四方揭竿矣,此等刁民乱贼早把个父母教化都忘作尘土也,实在猖狂。可怜我如今不过区区卑职,近不能揽耗总靡,远不能遣兵调将,遇如此之时却只有区区之势,倒真不如拂袖挂印,还归山林做个富家翁去哩。昨日贱荆来告,说是近来内里又新添了个姨娘,宅中花销逾发大了,不但姨娘每月得二两,他身边带着一个丫头,家里又出了一个,每人例钱一吊,其余义女两个各八百文,合这一房该银三两一吊二百钿,每月里还该头油脂粉钱共五钱三分[ 按崇祯十五年银钱折算价:1两=2400文]。他身子又细嫩平日里饮食尤须上心,每月里光猪肉就得十斤,折银便有二钱,鸡鸭鱼虾之类的俗荤合该八钱银子上下,再算上瓜果菜蔬,每月里光下肚的就要一两多。如今天气炎热,再加上冰费水钱,每月花费单这一房就得五两,长此以往恐怕入不敷出云云。内宅中事我向不理会的,左不过是妇人家眼见美貌女儿一时妒忌倒翻了醋缸罢了。可贱荆所说却也是实,如今我这宅里有姨娘五个,虽不于都同那小姨娘一般,平日里一房也总得要四五两银子的花销,更不必说我家里还有儿女七个,每月里光他每的开销就得三十两,我这署衙中所有书吏三班并幕友食客,再加上长随小厮,义男义女少说也有个二三百人,每月单例钱礼金就得一百多,这还不算津贴食费。更不必说上下打点,往来迎送的陋规弊费,往往一年也要一二百两,每季往相府并京中诸大人府中送的冰碳敬,一次就得三百,时常还得与县中乡绅文士吟游宴乐,一次也总得费个几钱,如此算来我这知县一年花费就得上千两银子也。可叹人人都道州县好却不知州县的难处,赚的竟还没有花的多。正所谓开源节流,理财之始也,若是节流不得恐怕也只有开源了,不然真真是还不如做个万年的廪生啊!”师爷因道:“东翁言重了,学生正欲为老爷分忧,奈何三办中多无余地,新办诸税也是怨声载道,却不知将来当如何做?”那太爷却狡然一笑道:“这也不难,我近日读史颇看了些历代先人如何在官中捞钱,只见他们多是巧立名目或是自税中分成的。如今我看这正税里还有空儿,杂办、坐办里也有余地,原定的七斗折羡虽不好再加些,所用的量斗也可以再缩些,折价也可多些,火耗内原定的成色也可再高些嘛,至于盐引铁法,虽有所谓定例,不过事在人为,总可以再涨嘛。至于河水,泉水,柴钱,碳费,总有人要吃要用的。这三办之内原多是杂项,左不过是些上官过往,庙寺重建,大小祀祭,河工门房之类的,民生民用,官收官理,也无话说。至于官道之中原有关隘,我每揽过来也不必费力,只管坐收便是了,再多他几个也无妨,如此一应都可纳入新办。我看这桐州境内山林竹海、铁盐木石尽是无主,县内人民又多是慵懒颓废之辈,恐他白荒废了。我家里也有不少亲朋寄住在此,本也无所生业,不如由我借他每各一笔本钱将这行走叫嚷的事都撑起来,至于县中百姓也不必麻烦了只管,做那耕织采擷的活儿便是。”说罢一时大笑起来,李师爷听了却直摇头道:“学生愚见,如此开源,恐怕不妥。”太爷因不悦道:“我却不知师傅竟有如此高节。”师爷忙道:“老爷明鉴,非是学生拂违,实在是怕了。”太爷因怪道:“李师傅既掌一县钱谷,又不过是我聘得幕友,左右县政好坏也与你不相干有何怕者?”那师爷因道:“老先生难道不知,上方前日有新分司到任么?”太爷笑道:“哪里不知,前日还曾与李师傅同去拜见听教过哩。”师爷道:“正是,当日虽曾拜见老爷尤嫌不够,因命学生等暗中仔细调查一番。学生等遂询问这分司府中长随某者,他道,这新老爷可是个干净人,甫一上任便下令不许陋规入府,若有强送的不但分文不收还要加参一本哩。”太爷不以为意道:“这有甚可怕者?从来新官到任,那个不这样说,那个又这样做呢?”师爷摇头道:“他却与众不同,学生同年中有在湖南道分司处做幕宾的,据他说这新分司原是湖南道的一个经历,传言他善理财政,在任上时便是个申禁陋规的清流,不但将各该县中所有加摊都一并革罢,三办之内也多有奏免,故颇得上方器重云,各县官吏士绅遂苦不堪言。学生恐怕他到此不改,则账目危矣。”太爷听了只抚掌笑道:“我当是谁,不过是个愣头青罢,甚么革绝陋规,我衙中也有这几个字,都作了告示传遍了。我从前也曾是关关居究,食野喝粥,如今一跃也是我做嘉宾,鼓瑟吹笙了;到时他来多与几百钱便是了,李师傅又何必担心。”那师爷却叹道:“若能此也便好了,我听说那老爷为人肃重,颇有凛然之气,近日这分司老爷正筹编均平录,传言要一扫两浙靡费之风,革弊绝陋,端正税目等,学生恐怕他不但不收,反倒要来参我哩。”太爷倒是不甚在意,一挥手道:“有甚相干,他写他的,我赚我的,左右胡乱写个上去便是了。你也曾做过人家十年的幕友,如何不知这班人的德行?说是清流一开席胃口恐怕比我还大哩,左不过是面上喋喋饶舌,背地里谁还不知怎么样呢,你看这两浙十六府里,谁不是饱学鸿儒,才德兼备的,整日介为政以德,民贵君轻的背过,君子慎独,大学明德的写过?谁不是一张嘴两面吃,又有几人信他?便是他不要,也不必过忧,家中署中也不只他一人,便是他自己清明难道他府上经历也清明么,他衙署中执事也清明么?他家中亲戚也清明么,他上面长官也清明么。所谓清明原不过是一句审言套话罢了,何况清明之人未必能干,能干之人多不清明,他既身在缸还妄想着清明也实在可笑,恐怕他想做也干不成。我自如从前分红,再寻隙送些银钱于他家人,请老银台暗里去参,保管教他们百口莫辩,有苦说不出,到时内里必乱,早晚可以对付的。”因自斟酒吃了起来,那师爷踌蹴道:“学生恐怕也不只是他,传闻吏部杨尚书是他的座师,对他颇器重,常有书信往来,他来任分司便是老尚书的保荐。那老尚书原也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他若有心向上参一本,不唯老相公不会问,便是藩臬恐怕也不保了的。”太爷听了倒是不惊,见他惶恐不安,因盛了碗藕羹向他让去,又自捻了几个果儿放于嘴中,笑道:“师傅何必惶惶,我原也是久读经书,深孚仁义的,谁知却是屡试不第,家资为之穷尽,只好毅然北上,原也想做个幕宾清客之类,勉强糊口,不意竟遇着同乡贤达坐镇清吏司,便蒙他引见拜在通政使门下。我原以为那银台老爷也算是个宿儒,谁知他也只堪堪认得上大人这几个字儿,全因他姑丈乃是当朝相爷便得着了这四品的高位。惜我远无亲戚,近无贵友,便只好竭力搜刮了一篇寿文,方得见着了相爷的尊驾,保举做了这一方的县主。那相爷真好生气派,穿一身红袍,端坐高台,动手便能翻天,起脚便可覆云,底下尽是些衔蝉绣莽,缙衣绅带的大人们,虽是兵马佥宪之流,也不过是阍侍阶下而已。一入相府便是五路开门,十进大院,一间耳房倒比我这三间大,客堂膳厅阔如紫宫,卧房书斋更比大殿、故京中多呼为小大内。我在那府中住了七日,上下沟通把双鞋磨穿了,却还未得识路,亲眼看见他府上人人穿金戴银,个个仰面朝天,吃得是珍馐御馔,喝得是仙露琼液,甚么绫罗绸缎,也不过是烧火的柴禾;甚么参芝鲍翅,也只是下酒的小菜而已,就连下人小厮也是冠带鱼服,真比个天子有余。我既有幸得受引见,方知为人的好处,便也生出些大丈夫当如是的豪情来,可惜我不过是个年俸四十五两的七品小官儿,家资微薄,只好在这里摆几张桌子,吃几口酒,聊充高门而已。”又道:“那呆子又理他做甚,何况他每这样的京城老爷恐怕还得指望我们养活他呢。我看他也是年少轻狂,再折腾几年自然可以与众混同了,李师傅若是不信,我已派人向京里投了帖,不日便有回应。”见师爷仍不信便道:“你也跟我不少日子了,我却何时骗过你?”正说话时却听见外面请见,太爷忙将桌上簿册塞给师爷,嘱咐道:“快将那簿记妥善收藏,莫教人看了去。”待得师爷将簿记藏好,方悠悠的吃了口茶道:“是甚事?”外面长随道:“回禀老爷是捕班的柳三在店里捉了几个妄议的食客,请老爷去问哩。”老爷听了顿时一喜对师爷笑道:“有好生意上门了。”因吩咐外面更衣预备升堂不提。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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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日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