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那客人道:“我自周游而来也曾见过许多大令,其人或残而暴,或贪而诈,许也有那公而廉,正而明者,奈何某福缘浅薄未尝得见,所见的但是那又傲又蠢,又奸又狡,又独又暴,又厉又贪之人也,不过其中也有区别,似精者多贪弊,而蠢者多色厉,似这老爷一般的贪厉残暴,五毒俱全者却也是少见。”那员外苦笑道:“莫说先生未曾见的,便是老朽空活了这五十余年,见过了几十任府台县县尊也从未得见如此青天也。又道:“先生可知三纲五常么?”客人道:“三纲者君臣父子夫妇,五常者仁、义、礼、智、信也。”员外却摇头道:“那都是圣人所教的,却不是寻常百姓所说的,本地百姓所谓三纲者乃酒纲,盐纲,纸米纲,所谓五常者则是丁常纳,役常更,办常增,吏常用,受刑常狠。若说他知晓这诗书礼乐恐也无几,他虽是聪明却不用在正道上,每日只在锱铢膏脂上用功,若说这刮地皮的手段可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尽呢。”

客人因问道:“却不知这堂上可也有甚么招数?”那老员外许是累了,便也不顾礼节便摊在橼上,道:“客人不知,桐州既在浙江下游,地处冲要,交通便利,自然客商繁多,有利可图,他便预计设一个关卡,俾客商往来之时盘剥。此后但凡要出入浙江之客商皆要在桐州交一笔“过江费”,又说甚么泉亭无价,江水待沽,把个富春江搅个天翻地覆,凡能收费处总不放过。以致后来办事的门子还要再索上一笔“出差钱”,更有给那码头役工的“摇橹钱”,给那缮书刀笔的“笔墨钱”,种种苛费不能一一,有时一船货物只值百钱,而往来孝敬的杂捐苛费等竟要花费数千,致使过江客商人人怨声载道,敢怒不敢言。不但如此,这太爷刚到任便嫌弃署衙破败,因要修葺。原不过修修顶,葺葺瓦的事,左不过几两银子,几个人丁,他却使内弟承揽了,直记得用民壮十数人,开支三十两来。

桐州本多山地,竹木丛生,耕种不足,民以田为业者尤不能自足,故人多输谷以竹,贩纸解粮。我家原也是纸米纲主,将乡人所造元书、赤亭、井纸等各色竹张载贩他方,再购得米粮盐麦之类运售回乡。县内如我家这般的纲主纲客多有百十家,原各相安无事,谁知这老爷却说这竹山为天然,倘使滥伐必失水土遗祸后来者,因命不许私行砍伐,众人只得自他县购竹。这原也便罢了,他却又道山泽为官有,本地之人却不用本地之竹,竟可以为桐州县民乎?众人皆说是官竹太少,私竹无价,不得已才购他竹,他却道,何以无竹?本县山中尽是竹,岂曰无竹?众人皆道,因有严令,不敢私伐。他却说私伐不可,有照能行。众人忙问何人有照,闻说只有一家得照,正是他家堂兄,原来甚么官有天然,甚么私伐滥砍,都不过是这大老爷垄断的前声罢了。众人无法,只得自他家购入,他因又白得了一笔银子。

可叹三班者原是衙门差役,最为低贱之人,如今也翻身做了正差,倒得有帮役白役等为之驱使哩,本县内正差不过四五十人,又当三班又坐六房哪里忙得完,朝廷因下旨于正差下设帮役,每一正二副,如今早不覆用,又有地头无赖欲做不成,附膻逐秽,吠影吠声,就是无禄也要做个公差,因他本无名录俸食,不在朝廷档中故作白役,每一正得二副,每一副又需配给二白,如今县衙中足有三四百人之多其庞杂冗赘如此,衙中钱粮早有定例哪能养活这么多人,只好纵火焚榆由他自取了,至今猫鼠共眠,同流合污。倘是有罪的也可收赎,都明码标价一板得五十钿,一杖得一百钿,徒一年得银一两,流一千里得银十两,绞侯者一百,斩决者一千,五刑之外还得罚银,小的三四千大者千万两,全凭自家财产。

这老先生还盯上了文学事,他寻了些酸腐秀才,编了些白话本子,造个甚么乡里须知,还有个甚么经论阐教,说甚么教化乡民,训谕百姓,强令保甲摊派各家,还发布告谕命全县百姓务得人手一本,不论识字不识字,便是乡下都老农也得随身携带,还纠集些差牙,日夜巡视,凡遇着那家里无蓄书者,即诬做匪徒,肆行拿去。这些文章诚无一字有用,也从无一字是他写出,年年修订,月月刊印,日日有入项,他因据此趁了上万两,又得货价又可成绩,真是一门好生意啊。如今这江上总是樯倾楫摧,市场里也是门可罗雀,逋逃脱产者十有五六,门扉中几有完者,都得仰仗这位牧令的仁政也。”那客人因忿然道:“他既在此盘剥,上官难道不发觉?也不稽参么?”老员外却苦笑道:“甚么稽参,一丘之貉也。客人不知,我县中大小官差,自县丞而至三班杂役等,都是这大老爷下人。上官中虽并藩臬府道以至相国银台等也都是他家座宾。听闻他有一本账簿,内中详载了各受款项与各行之陋规,自上而下,凡为官者,都是他一条线上的,更不会为难他。”客人点头道:“小生在后堂时确曾见他收藏的几本簿账。”那老员外道:“这便是了,他自上任来贪饕不止,弊绝风清,底下门子书吏也是蝇营狗苟,穷穷逐利之辈,人皆叫他一钱太爷,他却嫌一钱太少,自称万钱太守,又亲挥毫墨,大书万钱去处四字颜其额,谩谩自夸,以为自得,也曾听说他颇有魏武遗风,我不过一介贱民,何敢与官家相抗,若非我儿高中,入了翰林院,恐也是他待宰的鱼肉耳。”又大骂道:“之前差吏缕催,如今又来巴结,真是可笑。”一时两人相对无话,只得摇头叹息,不提。

后人对此有歌道:

朝闻道,暮登堂,十年寒窗为此时,秀才晋士待资年,提携后辈?

弃蔽履,穿皂靴,满口陋规心向往,绮罗争书投献名,衣食父母?

乞骸骨,削士籍,缙绅尤叩蛰逸门,同窗乡党友亲戚,天下一家?

清流浊,异途鄙,戒石从来只是石,谷有腐蛀银有羡,自然损耗?

一面摧,一面抚,抚字倒比摧字轻,差票三千价万银,买扑有数?

这里疏,那里堵,大禹三过不能平,百姓多善忍尔欺,爱民如子?

三年修,五年葺,衙门毁去破屋基,白役五十正差一,贱役卑职?

一口食,百人侍,蠢虎也坐正堂里,拍门急摧预征银,万民伞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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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日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