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谢含辞跟着父母回到奶奶家,大伯和姑姑两家都已经到了,还有几个其他亲戚,都在一起。
她低着头,快速又小声地叫了长辈的称呼,打了招呼就自己躲在沙发角落里。
可是说话能躲,吃饭不能躲,全家围坐在一起,惯例的敬酒发言结束后,话题就转到了他们这群小辈身上。
此时谢含辞是最难熬的,小时候她在家以学习好听话在家族中“闻名”,但现在同辈人都上大学毕业后,她就成了垫底的那一个。
姐姐在医院规培,弟弟在毕业实习,据说毕业后就能正式签约,其他更远的亲戚也是都有着落,连学习最差的大堂哥哥都因为已经结婚生子而扭转了自己在家的地位,一跃成为老人口中最有正事的孩子。
唯独她没有一点儿能说得出口的话。
但是她的亲戚还算体面,没有过多的问她,这让她自在不少,饭桌上谢含辞成了最悄无声息地一个,熬过惯例盘问每个人近况的程序,依旧没人找她搭话,这种忽略却又刺激到了她更深处的自卑。
她一直清楚地明白自己是个十分矛盾的人,自卑,又自恋,幻想着自己什么都不做,就能被别人注意到。
这种想法随着时间慢慢加剧,甚至越来越变态,在她的脑子里生出许多幻想,从眼睛里流露出些许没有藏好的诡异的光。
她实在吃不下去了,找个牙疼的借口离开了饭桌,站在窗边,用力按着左边那颗从刚上高中时就冒头的智齿。
接下来一连五天都是同样的日子,过年的气氛热烈又隆重,但她却一点感受不到。
初六晚上,送走了其他远房亲戚,一家人围在客厅看电视。
重播了无数遍的春晚终于断断续续地看完了,现在电视里在播放电视剧。
李嘉序主演的穿越剧。
爷爷奶奶看一会儿就回去睡觉了,剩下的大人孩子留在客厅看着荧幕里时不时冒出的熟悉面孔,兴奋议论着他们道听途说来的各种八卦,热火朝天,不管他们说的是真是假,总之是家人们此时话题的中心。
谢含辞端着盒雪糕,用勺子在表面画了个大大的叉,但就是在那个瞬间,她突然重新审视了那天的想法。
“我要是出道,没准也能红。”
种子一旦发芽就会破土而出,一个从未想过的可能性在心中蔓延,她依旧缩在最角落的地方,大脑中在天人交战,耳边的声音被她屏蔽,在脑子中换上了假如自己演了电视剧后被全家人讨论的画面。
电视里的人物也在她眼中慢慢扭曲,变成自己的模样。
“谢含辞?谢含辞!”
妈妈的声音将谢含辞从神游中拉回来,她猛地坐直,才发现身边的家人们已经散开,各自收拾着被褥准备睡觉,电视已经关了,而她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没动,腿已经发麻。
越过妈妈在她身前的肩膀,她在玻璃门上看到了自己的脸,咧着个甚至可以形容为邪恶的笑容。
视线慢慢聚焦回妈妈脸上,她带着震惊,怀疑还有担心地看向自己,谢含辞迅速收起表情,托着麻木的腿僵硬地往卧室走。
她的心脏砰砰砰地跳,脸皮在这几步中快速变红。
“在家呆了大半年,呆疯了,时不时就自己在那笑,也不知道想什么呢。”
爸妈的声音在门外,屋里的谢含辞用枕头将自己的头盖住,枕头在衣柜里放了好久,带这些木头的霉味,她吸了一口又一口。
谢含辞第二天早上起来不太敢看爸妈的脸,幸好他们也没提昨晚的事,不过想法经过一晚后反而更加根深蒂固,好不容易熬到回自己家,她立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她再没有想之前那样,桌子上摊开书本发呆,平时用来装装样子的电脑里终于真的利用了起来,在各个网站里搜集信息,不错过任何一种可能。
她平时追星都是看个热闹,这次专心研究才发现这里面有这么多门道。
光是查资料就查了两个多星期,记了厚厚一本笔记后,她最终锁定了一个目标。
易好娱乐。
这是现在唯一一家用公开渠道给素人提供面试通道的娱乐公司,从这里起飞的明星不在少数。
谢含辞激动地抓着本子就要起身,大脑有一瞬间地充血,眼前发黑,她扶着桌边等待眼前乌黑散去,冲上来的激动的血也降了下去。
现在不能提这件事,最起码要等到省考结束。
她揉着又一次麻木的大腿根准备坐下时,妈妈推门进来,端着碗洗好的葡萄,看她姿势怪异,问,
“撅个屁股干嘛呢?”
“没事,腿麻了。”
谢含辞接过水果碗,顺便将笔记本翻了一页。
“好好看书吧,没几天了,你还能再考不上啊。”
每隔几天爸妈就要轮班说一遍这种话,谢含辞早就听烦了,她不过耳朵地嗯嗯几声,捂着狂跳不止的心。
之后十几个日日夜夜,她沉浸在幻想中无法自拔,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爸妈以为她是对考试胸有成竹,一连做了几天的大餐。
只不过等待他们的是连进面分数线都没达到的笔试成绩,气的她妈妈一连四五天都没和谢含辞说话。
谢含辞自己也有些头疼,原本预备得整齐的话语怎么也说不出口,她缓了一天又一天,终于在出成绩那周的周五晚上,她鼓起勇气,据理力争,要爸妈给她一年时间,让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有骨气地没有要爸妈赞助,只拿着过年时爷爷给她的一万块压岁钱和一个行李箱,谢含辞独自去了首都京阳,给易好投了简历。
面试过程十分顺利,只花了半天,她就成功签约,提着行李箱站在宿舍门口时,她还做着即将成为大明星的美梦。
但接下来的一年时间,她只取得了三部戏的群演资格,露脸的时长加起来,一共有13秒。
八个月的时间在浑浑噩噩中流走。
看着能解决基本生活的宿舍和食堂,看着同宿舍里已经三十五岁完全躺平的同事,在看着越来越少的余额,谢含辞时常在夜晚绝望到想要站上楼顶,又时常在清晨觉得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也能将就。
离一年的期限越来越近,她表面上说服自己,实则越来越焦虑,余额换成了酒水,蹲在天台,混着京阳的风,全部倒进肚子里。
直到元旦过后的第一天工作日,她裹着公司统一发的棉衣从食堂走回宿舍的路上,碰到了刚回京阳的闻天歌。
闻天歌一大早下飞机,没化妆,和官网上贴着的工作照有很大区别,谢含辞也没仔细看,低着头匆匆走过,擦肩而过的瞬间,闻天歌抓住了她的帽子。
谢含辞一脸懵地转过身,正对着太阳,她素颜,头发乱蓬蓬,裹着厚大衣看不出身材,但她看清了面前陌生女人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光。
“公司的新人?”闻天歌问她。
谢含辞傻傻地点点头。
“跟我来。”
闻天歌没给她任何解释,拉着她帽子的手也没松开,她脚步飞快,推开两个在门口吹风的闲人,将电梯里闲聊的人赶下去,一路上了24楼。
直到推开艺人部王经理的办公室门,谢含辞才有些反应,她被女人推进换衣间,洗脸梳头换上修身的衣服,再进办公室时看着女人指着王经理的鼻子骂。
“别他妈捧你那些老板家的丑孩子,看着都心烦,我让你每天下去溜达一圈,你就会天天猫在屋里抽烟抽死你得了,啥也看不见,跟瞎一样。”
她一句话骂得万分顺畅,听得王经理一愣一愣,目光怔愣着转向站在门口扣手的谢含辞,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谢含辞后知后觉,好像她出头的日子终于要来了,就像闻天歌看向她的时候,世界的摄像头终于朝向她,幻想中以她为主角的故事正在开始第一章。
她露出一个羞涩又稚嫩的笑容,脸颊泛起红色,眼尾飞扬,激动得没看见王经理愈发猥琐的笑容。
不过当天晚上她就在房间里看到了赤身**的王经理。
谢含辞衣服都还没穿好,连滚带爬地从房间里跑出来,刚出门时碰到了三十五岁的室友,她昨天刚过完生日。
室友对这一切熟视无睹,她也见过太多次了,无所谓地拉开门,从裸着的王经理身边过去,躺在自己床上,开始看综艺。
谢含辞独自站在阴风阵阵的走廊,由内而外地开始觉得冰冷,她就只穿着一件睡衣赤着脚走出宿舍大门,在外面遇见了依靠在围栏上抽烟的闻天歌。
闻天歌的烟还没点燃,被她咬在嘴里,她回头和谢含辞对上视线,看她的打扮和表情,便知晓个大概,可她什么都没说,微微叹了口气后,如常地点燃了那颗烟。
今天的闻天歌化着全妆,穿着套装,和易好官网上的简介照片重合。
那时谢含辞才知道这家公司的真面目,只是她双眼无神地望向浑浊天空时,闻天歌不经意地说了句,
“人家都可以,怎么你就不行。”
谢含辞的动作顿住,皮肤开始被冰冷空气冻住,直到闪闪火光立在她面前。
“人家都可以,你可不可以。”
闻天歌伸出两只手,撑在谢含辞身边,手掌压在她身后的墙上。
“你现在只有两条路,服从,或者回家,记得把这里看到的所有都拦在肚子里。”
这句话说完,闻天歌清楚地看到怀里女孩的脸色变得更白,脸颊上的血管被冻得发青,猛地一个抽动,看得闻天歌也跟着抖了一下,有一瞬间的心软。
闻天歌低头笑了下,烟掉在地上。
怎么现在她也变得心软了。
两个女人就这么面对面站在宿舍门口,任凭冷风吹,不知过了多久,谢含辞听到舍友趴在宿舍窗子上叫她,
“谢含辞!你的电话,你妈妈的。”
谢含辞听到了,但她的动作缓慢,空气中只有她微弱的手机铃声,可她的头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终于,在她仰起头的瞬间,铃声消失了,她有些近视的眼睛在一排排窗子里找,找到室友的瞬间,听她说,
“你妈妈给你发了条消息……”
她说着说着没了声音,表情和这空气一样僵硬,小心翼翼地看了眼谢含辞,眼中带着怜悯和不知所措。
隔着三层楼,谢含辞好像也看到了那条信息,她没什么大情绪,只是突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所期待的事情其实都是泡沫,家庭,事业,感情,都是假的。
既然别人都可以,那为什么我不行。
“我也可以。”
她听到自己和闻天歌这么说,而她面前的女人似乎被冻僵了,很久都没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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