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月见过羔羊被狼狗捕食时是怎样的情景。
她那时刚刚从挽香楼中逃了出来，无路可去，中午日头正烈时，只得寻了个墙角躲下休息。
被追捕的羔羊就是在那时出现的，很小一只，只比她的膝盖高一点。
跑不了几步，便被猛犬捕倒，前膝跪地，接着被压在地上。
小羊羔一开始在奋力挣扎，四条腿在地上扑棱起尘土，头部用力想要扬起。
可是那只猎犬比肆月还要高，羔羊的挣扎在它眼里可能只是一种可以逗弄的趣事，它压制着羔羊，但是却并不在羔羊的脖子上咬下会致命的那一口，偏又不肯放过那羔羊。
后来，羔羊逐渐丧失了求生反应，狼狗再靠近它，它眼里仍旧有惊恐，但是却一动也不再动，只倒在哪里，静静等待着狼狗反应，许是会放它离开，但是更大的概率是会被利齿贯穿了喉咙。
肆月不知晓殷常玉有没有挣扎过，但是却可以猜测出陈兆麟是如何将她驯服的。
十二三的女孩就那样站在凉亭里，衣裳被褪到了手弯处，恶犬埋在她颈弯处，留下戏弄的齿痕和青痕。
殷常玉没有闭上眼睛，但是里面一片茫然和无措，四肢任人摆弄着。
直到她看到了肆月，眼中才逐渐聚焦。
肆月赶在殷常玉有所反应前退到了一边，然后迅速沿着来路向回走。
殷常玉略微动了动脑袋，以为是自己又出现幻觉的。
每次这个时候，她都不知晓该怎么办，如果脑子里不想些其他的事情，她会觉得喘不过气。
她不喜欢这些事情，但是表哥说这些都是应该做的事情，一开始她不信，可是后来姑母明明看见了，姑母也说不是表哥的错。
姑母不会骗她的。
所以这些事情应该都是正确的吧。
殷常玉眨了眨眼睛，又想起了刚刚幻觉中的肆月，她不知道为什么知晓这是正常的事情，但是被阿月姐姐看见却还是让她有些想哭，而且阿月姐姐为什么不和她说话就走了啊。
即使是在幻觉中，殷常玉也不想阿月姐姐和自己这样疏远。
再想一次就好了，殷常玉试图放空脑袋，再想一次阿月姐姐出现的画面。
她在心里默念，阿月姐姐，阿月姐姐——
然后，她就果真听到了阿月姐姐的声音。
“劳烦王妃娘娘了，因为那坠子是瑶姐姐所赠，阿月，阿月实在是不知回去要如何面对瑶姐姐……”
端王妃瞧着她眉头紧皱，一口一个瑶姐姐的模样，心中也起了几分疑惑，“你和阿瑶走得倒是近？”
自己和瑶表姐走得近不近倒是不知晓，但肆月却是知晓至少端王妃这声“阿瑶”是十成十的故意。
试探自己么？
肆月面色不变，目光像是仍在四处搜寻那所谓的吊坠，“瑶姐姐待我很好，瑶姐姐说她在盛京里少有说得上话的友人——”
她心思似乎不在和端王妃的对话上，满心满意都是想要找到丢失的东西，正因为此，这番回答也更显得像是真实的。
端王妃这才第一次正眼打量了下肆月，这丫头运气倒是好。
盛京闺秀谁不想和秦瑶交好，联姻时秦瑶也是个好人选，毕竟秦横对这个女儿的疼爱可是人尽皆知的，拿捏住了秦瑶就相当于拿捏住了秦横，倒是不知这从小地方来的丫头怎么入了秦瑶的眼。
竹婉走后，端王妃本想去看看自己儿子的，路上遇见了肆月由丫鬟陪着找东西，不经意听了一耳朵才知晓丢的东西是秦瑶送的，这才同肆月搭了两句话。
她示意身边的丫鬟也跟着找找，自己正要先行一步，肆月突然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那东西许是常玉小姐那里！常玉小姐也甚为欢喜那坠子！”
端王妃眉头不自然地皱了下，这话听着着实不顺耳。
她正要开口，旁边的丫鬟却突然暗中扯了扯她的衣袖，然后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端王妃眉心一跳，强自压住脾气，斩钉截铁道，“七小姐不若先回去，待找到了本王妃派人送回到府上。”
肆月却好似没听见这话，还沉浸那东西许是在殷常玉手上的欢喜中，且越想越笃定，认定了方向就要铁着脑袋去找殷常玉。
见她再走几步就能看到凉亭，端王妃立马示意将人拦住了。
两个丫鬟不动声色挡住肆月的视线，“七小姐，常玉小姐的院子在这边。”
“可是常玉小姐说她要去荡秋千，且还告诉了我秋千在什么方向……”
竹婉如今还在外边候着，这丫头后边还有个秦瑶，端王妃也不好让婆子强行将她拉走，幸好那边早有丫鬟去了凉亭里，这边还在拉扯，那边丫鬟顶着陈兆麟的似笑非笑的眼神将殷常玉拉了过来，牵着人就向外走，边走边念叨，“常玉小姐往日可不能走这么急了，您摔了这一下王妃不知晓要有多心疼呢！”
肆月坚持在这边耗着本就是为了这一刻。
见人出来，立马急步过去，两手在殷常玉袖子间摸了下，一枚玉坠出现在指尖。
端王妃等人还未看清，玉坠已经被肆月捂住了在掌心，双手合十，念叨道，“万幸万幸，终于找到了，幸好没丢！”
殷常玉不知肆月在干什么，但刚刚被肆月拍了下手臂，她眨了眨了眼睛，没有开口。
肆月长呼了一口气，仿佛是想要欣喜之情压下去，但是很显然她如今眼睛里都闪着泪花，说话也有点顺序不清，“谢谢常玉小姐，谢谢王妃，阿月——七小姐上次说喜欢桃花馅饼，阿月回头就做些送过来，肆府里有很大一颗桃花树，如今开得正好……”
殷常玉睫毛颤了颤。
阿月姐姐又拍了她一下哎。
她对上肆月的目光，肆月飞快地对她笑了笑，殷常玉读懂了其中鼓励的意思，转过身看向端王妃，“姑母，我，我可以去阿月姐姐府中住几日吗？”
“不可以！”端王妃下意识答道，说完后才觉得有些太严厉了，缓了缓语气道，“想看桃花是吗？明日姑母让人带你去城外的桃花林看怎么样？”
“我不要嘛，姑母答应我这一次行不行？”
殷常玉自小便很乖，很少哭，即使难过时也会把眼泪憋住，如今却泪珠子直向下滑，端王妃本就对自己儿子今日的荒唐事闷着气，如今被她一哭，更是心烦意乱，再加上还有个不明所以的肆府里的小姐在旁边乱开口，端王妃脸色已经越来越不耐烦。
旁边丫鬟见状忙开口道，“王妃也就是太疼爱常玉小姐才会舍不得，要不，奴婢跟着一起过去？”
开口人是端王妃身边的大丫鬟悦心，端王妃迟疑了下，最终才开口道，“让星儿和月牙也跟着过去。”
殷常玉一见她松口，立马上前抱住抱住端王妃欢喜道，“谢谢姑母，姑母最好了！”
殷常玉眉眼间有着三四分自家弟弟的影子，端王妃见她如此，也跟着叹了口气，帮她把眼泪擦净，“可不许胡闹听见了没？”
肆月上前牵住殷常玉的手，一步步向着端王妃府外走，转弯处不经意回头时，凉亭里一双眼睛正含笑看向这方。
殷常玉也向那边看看，但她个子矮，视线都被花草挡住了，忍不住有些好奇，“阿月姐姐，你在看什么啊？”
肆月回头将她一边有些垮着的衣领理好，淡淡道，“一点脏东西。”
“脏东西？”殷常玉好奇，肆月却不再说话了。
……
见人回去找东西，结果多带了个人出来，竹婉也有些惊奇，“这是？”
肆月淡定应对，“常玉小姐想要去看看府里的桃花。”
殷常玉在一旁点头附和。
端王妃两外安排了一两马车，但耐不住殷常玉非要和肆月坐在一起，后来就变成了肆月竹婉加上殷常玉都坐在同一辆马车里，几个丫鬟去了另外一辆马车里。
如今太阳已经正处在头顶上，殷常玉上车没多久，便开始直打哈欠，缠着肆月讲故事。
结果肆月讲了一会儿后，她反而来了精神，催着肆月快讲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那猎犬玩腻了，就把小羊羔给咬死了。”
殷常玉有些为小羊死了伤心，转念却又想到了别的，“那大狗会不会去咬那个小姑娘啊？”
“不会的。”肆月摸了摸她的头。
殷常玉不解，“为什么呀？”
肆月冲她笑了笑没打算回答。
倒是旁边竹婉向着这边看了一眼，那恶犬未咬死那小姑娘，那便是那小姑娘杀死了那恶犬吧。
殷常玉心里还惦记那小羊羔，“小羊是要是没死就好了，我喜欢小羊。”
肆月将殷常玉之前偷偷放在自己身上的玉佩重新挂在了她脖子上，额头轻轻在殷常玉额头上碰了碰，轻声道，“我也有点喜欢那小羊呢。”
那样纯澈的眼睛谁不喜欢呢。
端王府门口，卫姝锦过来的马车刚好和肆月离开的马车擦肩而过。
她可没有没有什么待嫁少女的矜持，她今日刚刚在自家府中闹了一通，凭什么那个刚被接进府中的丫头就能进宫做皇后娘娘，她却要嫁给陈兆麟那个废物。
在自家府中发泄不够，她径直带了些人就直奔端王府而来。
端王府中，看着肆月和殷常玉出去，端王妃正要去看陈兆麟，却突然停下了脚步问道，“方才你们可有人看清了那肆月手中的坠子长什么样？”
几个丫鬟都摇头，只有当时牵着殷常玉的那丫鬟仔细回想了下，迟疑道，“奴婢倒是瞧见了一眼。”
“玉质怎样？”
“有点微微带绿，不大通透。”
端王妃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正待细想，眼前已经到了凉亭。
端王妃瞧着醉成一滩的陈兆麟，当下怒气上涌，冷脸让人去提一桶凉水来，训斥道，“你怎能这么做？给你找了那么多个还不够！”
陈兆麟嗤笑出声，“这样做是如何做？母妃何必不敢说，反正常玉以后也不可能嫁给别人，留在府中不是正好？”
端王妃被他这副混不吝的样子气得眼前发昏，“常玉没法出嫁还不是因为你！要不是你，常玉怎会，怎会——”
她到底还顾及着在外面，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亲自取过水瓢就要用水将陈兆麟破醒。
陈兆麟抬头看她，忽而开口道，“母妃，我不想娶卫姝锦。”
端王妃手下一顿，手中的水再也倒不下去。
她就这一个儿子，以前也是当做眼珠子一样疼大的，麟儿自幼便听话，举止文雅，也就在常玉这一件事上犯了傻，但谁能没有个犯傻的时候呢。
如今眼看着曾经天之骄子一样的儿子因着卫姝锦一事大受打击，脸上的鞭痕也怕是永远消不下去了，端王妃夜夜梦中都在心疼这个儿子，当下便忍不住软了口气，“你这又是何必，娶了便娶了，往日有其他欢喜的，再一起接进府中——”
她话没说完，另外一道声音已经越来越近。
“你不想娶，我还不想嫁呢！”
卫姝锦带着一行人正向着这边冲，手中握着她上次拿的那条鞭子。端王府的人在后面跟着，偏偏因为没有主子的吩咐，也不敢强拦。
……
岁安院中，甘木捧着一束桃花进来，“主子，这是七小姐让人送来的。”
说是今日还来送花，如今花倒是送到了，但人却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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