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虽然早有准备,但此刻旨意被太子当众拒绝,他还是按捺不住心头失望。
“胡闹!”他忍不住想问出一个理由来,“国师已然算过,你二人分明是再契合不过的正缘!你倒说说,有何理由拒绝这桩婚事?”
穆归衡恍然大悟。
今日早些时候,费红英曾说过,只要他不在皇帝面前拆她的台,她就愿意帮江御暮解蛊。
穆归衡当时还不明白,所谓“拆台”指的究竟是什么?
现在他才知道,原来就是拒绝这道赐婚圣谕。
一旦他表示拒绝,皇帝就有可能质疑费红英的卦辞,从而撬动她国师之位的基石,带来摇摇欲坠的风险。
穆归衡毫不怀疑,只要费红英产生一丝一毫的危机感,她就会愈发紧握手中筹码,牢牢捏住江御暮的命脉,借此逼迫他妥协。
可是无论如何,穆归衡都不能接受这门婚事,否则就相当于害江御暮给他陪葬。迟早有一日,他们会共赴黄泉。
而且,那一天来得不会很晚。
系统的任务或许还有空子可钻,但是它的预言,从来没有人能打破。
进退两难之际,穆归衡只能在尽量不与国师卦辞相对立的前提下,找个借口拒绝赐婚。
“回禀父皇,儿臣的确与江小姐有缘,也颇为投契,但……”
但什么?但什么呢……找什么借口才能堵住皇帝的嘴呢?
这个借口务必一击即中,踩上皇帝最在意之事。
至于他在意什么?这并不难总结,无非是权势、尊荣、正统等等。
既然如此,穆归衡就要表现得比他更为在意,甚至到了偏执的地步。
只有这样,才能博得皇帝一星半点的共情,博得一丝破局的希望。
想到这里,一个可用的借口随即浮现在他的脑海。
穆归衡用余光看了看江淮照。他明白,接下来的话一旦出口,他势必会得罪这位朝廷大员。
但是没关系,如果江淮照对穆归衡的厌恶,能把江御暮推离他身边,倒也是一件好事。
穆归衡决心已定,轻蔑地斜睨江淮照一眼,语带嘲讽道:“江御暮虽是尚书之女,却非嫡出,怎配做儿臣的太子妃?”
此话一出,屋内众人的心思又活络起来。
安王穆归礼头一个被逗笑了,笑出声的那种。
不过那笑声很轻很轻,像是用鼻子哼出来的,讥讽意味十足。幸而距离够远,没传进他父皇耳朵里,否则定然免不了一通谆谆教诲。
穆归礼一手撑起下巴,歪着头看向太子的背影。
他委实不理解,堂堂太子,怎么也学来民间土财主那套挑剔嫡庶的做派了?
且不说他几位皇兄的正妃中亦有庶女,就说皇帝的后妃们,也不是个个嫡出啊。
更何况,江御暮绝非池中之物,太子若因其庶女身份而拒绝赐婚,想来不是有眼无珠,就是失心成疯了吧!
一笑过后,穆归礼看向斜对面的费红英,不由讶异:太子并未接受赐婚,国师为何仍在微笑?难道,这也在他的预料之中吗?
不知为何,穆归礼总觉得那抹微笑碍眼得很。
要是能看到他不那么气定神闲的样子就好了,穆归礼心中暗想,他惊慌失措的模样一定更好看。
在恶趣味的裹挟下,穆归礼直勾勾观察着费红英的表情,如说笑般向皇帝提议道:“父皇,既然太子殿下不乐意,您就别逼他了呗!若要与江家结两姓之好,何必非让太子出马?儿臣才死了王妃,正在为续弦之事苦恼。若能跟江小姐——”
“你放肆!”皇帝不愿再往下听,重重一拍桌子,指着他骂道,“朕已属意江家长女为太子妃,你怎敢提出这等要求?岂非狂悖僭越!”
其实,皇帝打心底里并不想这样疾言厉色地训斥爱子。
但是这桩婚姻太特殊了,事关太子的性命,绝不能有半点差池。
皇帝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即便太子瞧不上江御暮,旁人也别想染指她分毫。
哪怕是其他皇子,也坚决不行。
只有这样,才能为太子保住她这身药炉啊……
安王穆归礼不知内情,竟愣在了原地——皇帝甚少这样训斥他,就连他当初自言杀死刘俭之时,皇帝也没有发怒,反而还温言安慰他许久。
可是今日,皇帝此举无异于当众撕下他的脸皮,放在地上踩。
此时此刻,怀王幸灾乐祸的神情便如火上浇油,使穆归礼怒意更盛。
凭什么?
太子不要的东西,皇帝也不愿赏给他么?
明明他们同为皇子,凭什么……
穆归礼自嘲地笑了起来,向皇帝告罪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他再度看向费红英,却发现对方也在“看”他。
而她唇边那抹碍眼的笑容,此刻竟无一点变化,如鬼如魅。
她想说什么?她一定有话想对他说。
穆归礼觉得,她也许是在劝他认清现实——醒醒吧,江御暮已经没机会做安王妃了,今后能为你提供助益的,只有我。
他自认为这个猜测严丝合缝,合情合理。
殊不知,费红英看向他时只是在想:他没病吧?这种局面下,还上赶着当出头鸟?
比起穆归礼,还是怀王穆归正更明智。
赐婚?随便吧,本王要吃席。
拒婚?随便吧,本王要吃席。
抢婚?随便吧,本王要吃席。
婚席丧席都行,但是必须有红烧肘子。
不过,现在的氛围似乎安静得有些尴尬,只有他一个人在大快朵颐。
穆归正渐渐意识到不妥,放下碗筷擦了擦手,眯着一双鼠眼看看皇帝,又看看江淮照。
哟,江尚书脸色不太好嘛,想是被太子的话气坏了吧!
连他这样迟钝的人都发现了,皇帝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庶女……”
皇帝低声念叨着,捻须斜睨江淮照,见他黑着一张脸,便有些不快。
老东西,你这算什么?给太子甩脸子,还是给朕甩脸子?
朕愿意给你女儿一个做太子妃的机会,已是你们江家前世修来的福气了,无论事成与否,你们都该陪着笑脸,千恩万谢才对!
若不是看你女儿还有点用处,朕现在就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摘了你的脑袋!
皇帝深吸一口气,强压心中杀意,对太子笑道:“你若只是迈不过这道坎,倒也好办,让江爱卿把那丫头的母亲抬为平妻,她不就是嫡女了么?”
穆归衡不屑一笑,似乎很瞧不上江御暮的出身:“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便能转贱为贵了么?”
听到这里,江淮照似是再也难以隐忍,冷笑道:“微臣的掌上明珠,在太子殿下眼中竟与顽石无异。既然如此,还请陛下收回成命,莫要勉强殿下了。”
话中夹枪带棒,听得皇帝愈发头大。为长远打算,不能让他们把关系闹僵,只能暂且截断这个话题。
“也罢,此事来日再议吧。”
左右还有三年时间,也不急在这一时。
皇帝挥挥手,让仆役们再斟一轮酒,刚举起杯,定王穆归仪便姗姗来迟。
和以往一样,来赴宴之前,他就已经喝了个酩酊大醉。
怀王照常起哄,抓住穆归仪迟到之事不放,又让他喝了三杯罚酒。
有了这段插曲,方才席间紧张的气氛意外地缓和了不少。
安王穆归礼也一杯接着一杯,醉态渐显。不多时,他就趴倒在桌上,被仆役们扶去偏院休息了。
皇帝见状,也觉得身上疲乏起来,再拖下去也没什么趣,便回宫去了。
他这一走,其他宾客也随之离去,前呼后拥,只剩一个穆归衡还坐在原位。
费红英送走诸位贵客,回到宴堂,很识趣地遣走所有仆役,将房门牢牢关住,继而走到穆归衡面前。
“太子殿下,您与微臣还有话说么?”
穆归衡只道她明知故问:“本宫要你去给江姑娘解蛊,你装什么傻?”
费红英只是笑笑:“殿下,微臣还是更喜欢您的另一个提议。”
关于——把江御暮体内的子蛊,转移到穆归衡的体内。
方才费红英假称要去厨房视察,其实是去暗门后与江御暮商议此事。
二人很快达成一致,都想探一探穆归衡此语有几分诚意。
穆归衡没有犹豫,确认道:“只要本宫答允,你就能彻底放过江姑娘了么?”
费红英给他吃下定心丸:“当然。能与太子殿下这样金贵的性命绑在一起,微臣何须捏着区区江府庶女不放呢?”
她将重音落在“庶女”二字上,仿佛在穆归衡心上又扎一针,带来绵长细密的痛楚。
但他很快掩下情绪,说道:“那便开始吧,你要本宫如何配合?”
费红英慢悠悠摇着头:“殿下莫急,微臣现在还无法施术。要使子蛊更换宿主,还差一样必不可少的媒介。”
“什么媒介?”穆归衡蹙眉,似是怕她又在找借口拖延时间。
费红英俨乎其然道:“头发,江小姐的头发。”
想取来这样“媒介”,穆归衡就必须亲自去见她一趟。
而这次见面,江御暮一定要将他拒婚的真正原因问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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