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御暮沐浴完,换好衣裳便去睡了。本以为穆归衡要很晚才能回来,没想到她刚躺下就听见他推开了门。
江御暮起身撩开帷幔,探头问道:“是审出结果了么?”
不知是他没听见她的声音,还是其他什么缘故,穆归衡并无反应,在原地停了片刻。江御暮又将问题重复一遍,他这才回过神来,向她走去。
“审出来了,说是穆归礼派他们来刺杀我的。”
江御暮有些惊讶,他们竟招认得如此痛快?
她还想再问两句,却见穆归衡双眉紧蹙,目光低垂坐在床边,不知望着何处出神。
“怎么突然走神?”江御暮按照以往的经验推测,“系统又跟你讲话了?”
游离的神思被她的声音拉回,穆归衡点了点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发出一个“嗯”字。
“又给你发任务了么?”江御暮拉着他的手柔声道,“不应该啊……理论上讲,你现在还处在【手足相残】任务的期限内呢。”
穆归衡对上她写满关切的双眸,实在无法把她和系统口中的“奸佞之人”联系起来。
与之相比,他更愿意相信系统是在挑拨离间,只是实在想不通它此举有何目的。
江御暮见他又开始愣神,便伸手在穆归衡眼前晃了晃,决意打破砂锅问到底:“它到底跟你说什么了?把你的魂都勾走了。”
穆归衡捉住她的手。
要据实以告吗?
她若得知自己被系统判定为所谓的“奸佞之人”,会有什么反应?
会生气,还是伤心?
会极力否认,自证清白,还是不以为意,揶揄调笑?
穆归衡猜不到答案,唯有一点微妙的预感无法回避——一旦他把系统的荒诞之语转述给江御暮,二人之间的关系就会产生难以弥合的裂缝。即便他故作轻松,甚至用讲笑话的语气提起此事,也会被认为是一种试探,是不信任她的表现。
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他总要给出一个回答。
“它说……”
撒谎时难免心虚,眼神的触碰更是容易将这种心虚疾速放大。穆归衡把江御暮揽入怀中,也好让自己避开她目光的动作显得不那么突兀。
“恭祝你我,百年好合。”
这实在是一句很烂的谎话。他不擅长撒谎,尤其是在她面前。
但江御暮没有戳穿,只在他耳边轻声道:“那就早些休息吧,睡不够会折寿的,还怎么百年好合呀?”
夜半,二人相拥而眠,却是各怀心思。两双眼睛都闭了许久,却无一人真正睡着。
不知什么时辰了,江御暮率先打破静默,轻声询问道:“你也在装睡吗?”
穆归衡睁开双眼:“彼此彼此。”
江御暮枕着他的胳膊,一根手指在上面画着圈:“我睡不着,咱们聊聊吧。”
穆归衡被她闹得胳膊发痒,却仍旧一动不动:“大半夜不睡觉,不怕折寿了?”
江御暮轻笑着支起半边身子:“偶尔一次,折也折不了几天。”
穆归衡也稍稍侧躺,与她四目相对:“那就聊吧,聊什么?”
江御暮旋即问道:“你方才也睡不着,是在想什么?”
穆归衡如实答道:“在想咱们初识之际,你常常来府上给我讲史。讲到安史之乱一节,你曾为那位贵妃感到不平。”
现在想想,世人把杨玉环视为红颜祸水,不是与系统对江御暮的评价如出一辙么?
她甚至还不是皇妃,只是太子妃而已,有何途径干涉朝政?何以被它冠上了这样莫须有的罪名呢?
江御暮若有所思,玩笑道:“怎么忽然想起杨贵妃的事了?不会是系统给你发了任务,让你效仿寿王李琩,把妻子拱手让人吧?”
穆归衡不悦地捏上她的脸:“再这样胡说八道,我就不陪你聊了。”
江御暮伸手搭上他的腰,动作虽亲昵,语气却不甘示弱,闭眼道:“那我先不奉陪了,睡觉!”
几缕发丝垂下,挡在江御暮的脸前,穆归衡将它们归拢至她耳后,认真道:“咱们离开京城吧。”
江御暮蓦然睁开双眼:“什么?”
穆归衡与她目光相接:“你我都知道此朝二世而亡的宿命,又何必留在京城淌这滩浑水呢?”
既然败局已定,如果他们被卷入其中,那么百年之后,江御暮在史官的笔下很有可能就是另一个杨玉环。即便她什么都没有做,也同样会被人安上“红颜祸水”的罪名。
“御暮,跟我走吧。”他牵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天地浩大,咱们何愁找不到落脚之处,平安一生呢?”
江御暮不知他为何忽然生出了离京之意,看着还颇为坚决。然而眼下时机未到,太子若有异动,必将影响整盘棋局,给涵州带来许多麻烦。
为了拖延时间,江御暮只能先找借口搪塞几句:“我倒无妨,只是你身为储君,陛下怎么肯放你走呢?”
离京的想法才冒出来不久,穆归衡还没来得及制定周密的计划,只能回以一句:“从长计议吧。”
……
次日一早,二人按规矩要入宫给皇帝请安。
梳妆时,穆归衡主动请缨,提出帮江御暮盘发。
“你还有这门手艺?”江御暮半信半疑,把梳子交到他手中,“也不知跟谁学的。”
“没人教我。”穆归衡按着她坐在妆台前,“只是上辈子时常见到师父给师娘盘发,耳濡目染下来,总能学到几分皮毛。”
“皮毛?”
江御暮本以为他只是自谦,直到几缕青丝被他编了拆,拆了又编,好容易全部固定起来,她才对着镜子叹了声气。
“果然只学到了皮毛。”
穆归衡以退为进,佯装泄气道:“要不,我还是给你找个梳头丫鬟吧?”
“那倒用不着。”如他所料,她果然拒绝了,“你以后多练练吧。”
“嗯。”穆归衡马上答应下来,“一定勤加练习。”
说说笑笑着用完早膳,二人便入宫去拜见皇帝。
皇帝才下了朝,还没顾得上批折子,一听太子和太子妃到了,连忙让人请进来叙话。
大半个时辰下来,他与江御暮总共没聊几句,大部分时间都拉着穆归衡嘘寒问暖。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江御暮喟然叹道:“一看见陛下那样关心你,我就想我爹了。他病重这些日子,我都不怎么见得到他。就连成婚这样的大事,他也没能亲眼见证。”
穆归衡闻言颇感意外:坊间传言都道江淮照是在装病,怎么听江御暮这样一说,他竟是真的病重不起了呢?
“左右时辰还早,我陪你回江府看看他吧。”穆归衡提议道。
此言正中江御暮下怀,马车即刻改道驶向江府。
出面迎客的又是江连镜,他似乎宿醉未醒,整个人晕晕乎乎的,一看清江御暮的打扮便脱口道:“你的头发怎么回事?太子府的梳头丫鬟满十岁了么?”
穆归衡闻言赧然,刚想说点什么,江御暮却抢先一步岔开了话题。
“少管这些不相干的,我问你,爹起床了么?身体怎么样,可有好转?今早的药按时喝了么?”
江连镜瞥穆归衡一眼,头脑还算清醒,知道该说什么话。
“爹方才喝完药又睡下了。唉,这些日子一点不见好转,反而还越来越严重了。郎中说,爹他……大限将至了。”
江御暮深深一叹,酝酿片刻便掉下了泪珠。
回府路上,她靠在穆归衡的肩上,满面愁苦道:“我们可不可以晚些时候再离京?至少,我得送完我爹最后一程。”
穆归衡听得愈发心疼,满口答应下来。
江御暮闭上双眼,擦干泪长出一口气。
危机解决。
自这一日起,江御暮便总是显得郁郁寡欢,谁也逗不笑她。
太子护卫们聊起此事也是唏嘘。
于英私下里叹道:“真是世事无常,江府刚办完喜事,眼瞅着又要办丧事了。”
齐陌疑惑道:“殿下怎么不请几个太医去给江尚书治病?”
“谁说没请?殿下早就让我进宫去请了!”石涅知道的最多,一股脑都说了出来,“可惜太医们全都推三阻四,不愿前往。我听说,好像是陛下那边不大乐意,觉得臣子让太医诊治实属僭越。唉,要我说,像这样人命关天的事情,还管什么僭越不僭越的啊!”
当然,这种话他只敢关起门来跟师兄们悄悄说,万不敢让别人听到。
因着太子妃心情不佳,这段时间太子府内的气氛有些压抑,连天公都不愿作美,几日来一直飘着厚厚的阴云,许久不曾放晴。
这一日清晨,越压越低的阴云终于下起了雨,雨势如开闸泄洪一般,地上很快就积起一层雨水,继而雷声阵阵,惊得路人全都躲回家中不出门。
石涅顾不上避雨,连伞都没打,从府门径直跑向内院,一边拍门一边高声喊道:“殿下!殿下!”
穆归衡正在给江御暮篦头发,闻声喊道:“进来回话。”
石涅将门推开一半,探头进来看一眼江御暮,犹豫道:“殿下,卑职浑身湿透,怕贸然进来污了您的寝殿,能否请您来门口详谈?”
他平日并不是这样瞻前顾后的人,穆归衡难免觉得有些奇怪。
石涅见江御暮并未看向自己,连忙给穆归衡使了个眼色。
穆归衡神色微变,快步走到门口,低声问:“出什么事了?”
石涅的两排牙齿打着架,不知是天气骤冷难以适应,还是突闻噩耗内心忐忑。
“江府管家方才来报……”
他的声音不大,时而被突如其来的雷声盖住一两个字,但穆归衡仍能听得清清楚楚。
“江尚书他……刚刚过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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