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照的丧礼于次日开始,费红英奉旨代皇帝前来吊唁。
穆归衡一直陪在江御暮身边,她们二人说不上话,费红英只能去找江连镜。
关起门来,江连镜擦干眼泪,半认真半玩笑道:“红英姐,你那有没有能助人流泪的药啊?我若再这样干哭下去,真要累出毛病来了。”
语毕还不等费红英回答,棺材里的江淮照便“诈尸”道:“臭小子,你爹都死了,不过让你哭几个时辰,你竟这样投机取巧?”
此时棺盖未合,费红英取下眼前飞绡,趴在棺材边笑道:“江叔,您生气归生气,骂孩子归骂孩子,可千万注意着些,别在外人面前诈尸啊。否则一旦您‘死而复生’的消息传扬出去,皇帝老儿该怪我办事不力了。”
江淮照只得重新闭上双眼:“也罢也罢,我再睡一觉就是了。”
费红英跟相熟的长辈说话一向没大没小,旋即笑问:“江叔,您现在可躺在十二万两黄金上头呢,能睡得着觉吗?”
江淮照睁开一只眼睛瞥向她:“睡不着才好,省得打呼噜发出声音,把前来吊唁的人吓死。”
费红英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放进他手中:“今日人多,难保不会碰上一两个眼尖的。这瓶假死药您收好,自己掂量着吃。”
接着又把一瓶解药交给江连镜,详细讲明了各种注意事项才转身离开。
“等等!”江连镜在费红英伸手欲推房门时叫住了她。
“还有何事?”费红英不解。
江连镜小跑两步站定在她近前,斟酌片刻才道:“再过七日,我便要带所有家丁扶柩归乡了。”
费红英点点头:“我知道,这个日子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有。”江连镜回头望一眼棺材,继而转过来对她低声道,“我们离开以后,京中便只有你和费姨能帮衬江御暮了。”
费红英反驳道:“也不尽然。”
江连镜一怔道:“还有别人?什么人?靠得住吗?有我认识的人吗?”
费红拍拍他的肩:“这些问题就不劳江大少爷操心了。”
算算日子,这批人应该快到京城了吧?也不知江御暮有没有收到消息,如今她住在太子府内,联络起来真是处处不便。
好在七日后,她便有了离府出京打探消息的契机。
江连镜扶柩归乡时,江御暮和穆归衡一路相送,行至京外远郊才停下马车。
两姐弟告别之时,忽有一个衣衫破旧,蓬头垢面的行乞女子从远处走来,几度想要靠近他们,却又因顾忌马车四周的护卫们而不敢上前。
江御暮最先看到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便对身旁的穆归衡道:“你瞧那女乞儿,是不是想来讨几个钱?怪可怜的。”
穆归衡听罢唤来石涅,让他把几块碎银拿给那女人。
石涅接过钱,刚走出两步,那女人却立即吓得躲开几步,垂下头不敢看他。
石涅进一步,她便再退一步。
石涅退一步,她却没有动作。
“你别害怕!”石涅只能隔着一段距离对她说话,“我只是想把这些钱给你。”
那女人仍旧没有抬眼,有气无力道:“你……你有刀。”
石涅失笑:“有刀怎么了?我又不会乱砍人。”
江御暮拉一拉穆归衡的袖子道:“听声音,这姑娘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许是不敢让陌生男人靠近,还是我去吧。”
说罢唤回石涅,自己朝那姑娘走去。
这次那姑娘果然没有躲开,江御暮把碎银放进她手中,轻声道:“唤玥,你可真是长本事了,就不怕有人认出你来?”
江唤玥没有抬头,一副怯怯之态,声音里却带着几分狡黠:“没事,隔着这么远,他们看不清的。再说我也不会在此久留,一会就溜了。”
江御暮微微挪动步伐,挡住她的身形道:“你跑来这里扮乞儿,不是为了讨这几个钱吧?”
“当然不是了。”江唤玥这才抬头看她,顶着满是脏污的脸,眨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模仿着大人的语气说道,“只是为了跟你说一声,人都到了,尽快开始准备下一步吧。”
“来了多少人?”江御暮问。
“一百出头,差不多男女各半。”
江御暮在心里盘算片刻,又问:“涵州刺史的奏折什么时候到?”
江唤玥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什么奏折呀?”
江御暮没有多言,让她先走,而后一人回到马车旁。
江连镜方才也听出了江唤玥的声音,揣着满腹疑问却不能直接问,只能旁敲侧击道:“那姑娘什么来路啊?胆子这么小,应该不是自幼便开始行乞的吧?”
江御暮长叹一声:“我问了,她原是寻常农家的女儿,今年赶上大旱,家里没有收成,又借不到粮,便只能出来乞讨了。”
穆归衡闻言疑道:“大旱?那姑娘可曾提到,她是哪里人?”
“涵州人。”江御暮满目同情道,“不止她们一家受灾,临近几个村子基本都空了,只能成群外出找活路。”
“那岂不是成了流民?”江连镜似有所悟,与她打起配合来,“哎呀,当真可怜。”
穆归衡蹙眉道:“流民一多,便易生乱。她可曾提及此次共有多少流民来京?当地附近的其他州府可有类似的灾情?”
江御暮摇头道:“那姑娘也说不清楚。不过,灾情若严重到了难以控制的地步,应该会有当地的官员上书向朝廷求助吧?”
以往为了让皇帝安心,穆归衡从不过问政事,今日骤见京外有“灾民”行乞,实在无法坐视不管,随即入宫去向皇帝禀报此事。
皇帝听罢并不惊讶,反而慈祥一笑道:“归衡,你还是太年轻,太容易遭人蒙蔽了。”
穆归衡不解他此言何意:“遭人蒙蔽?”
皇帝从旁抽出一册奏折扔给他:“你自己看看。”
那是涵州刺史周望安上的折子,两日前就送到了皇帝手中,但他一直没有回应。
穆归衡读完,简要概括道:“周刺史说涵州今岁突逢大旱,多有流民,希望朝廷能调粮赈灾,减免税赋。”
他并不觉得这份奏折有什么问题。
“你还没想明白吗?”皇帝见他如此不开窍,无奈解释道,“周望安为何早不报灾,晚不报灾,朕前些日子刚下了加税之旨,他偏偏就选在这个时候报灾?还要求减免税赋,难道不是拐弯抹角地抗旨么?”
穆归衡反驳道:“涵州与京城相距甚远,文书一来一回颇耗时日。也许周刺史递送这道奏折时,您的旨意尚未传至涵州呢?”
皇帝有些不悦:“即便如此,朕看他的折子也颇有夸大其词之嫌。若真有如此严重的旱灾,必定影响极广,其他州府为何没有官员上书?难道那灾星就盯准了一个涵州么?”
依他看来,涵州也许只是遇到了一次小灾,只要当地百姓咬咬牙,勒紧裤腰带就能挺过去的那种。周望安却把它虚报成了数十年难遇的大灾,意图借此骗来朝廷的赈灾粮款,中饱私囊。
穆归衡虽觉他的分析有些道理,但仍然迈不过去一个坎:“即便如此,可京外的流民——”
“够了!”皇帝不愿再与他争论,“你就是太心软,才会被这些装可怜的把戏骗过去!为储君者,若不能做到心明眼亮,叫朕百年之后如何放心把天下交到你手中呢!?”
穆归衡冷笑一声:“儿臣自是难堪大任,父皇不妨另立储君,也好早日安心。”
此话一出,系统又发出提示:“检测到违规行为【自请废太子】,即将降下惩罚。”
穆归衡立时跟它玩起了文字游戏,心道:我方才只是让他再立一个太子,又不是让他废了我,何处违规了?
系统啧啧两声,居然真的没再为难他,连穆归衡自己都有些意外。
皇帝却被他这句话气得不轻,想抄起桌上的奏折砸他脑袋,又实在舍不得。
半晌,皇帝将所有怒火化作一声叹息,又变成了语重心长的慈父。
“另立储君?你倒说说,让朕立谁?”
他的话中带着几分自嘲,并不是真的想问出一个答案,也没有给穆归衡留出插话的机会。
“朕虽说有六个儿子,实际却只剩下五个。你大皇兄走得早,没享够多少福就去了。”
“你二皇兄呢?自小便不爱读书,朕心疼他,便也随他的心意,不叫他忙碌疲乏。”
“再说你三皇兄,一天到晚就知道喝酒,给朕惹出了多少乱子,难道朕还能把储位交到他手中?”
“至于你四皇兄……”
安王穆归礼。
皇帝语塞半晌,闭上眼深深一叹。
“这孩子是个有心气的,若非……唉,算了,不提也罢。”
“朕现在就盼着你多子多福,开枝散叶,早日让朕抱上皇孙呐。”
皇帝喋喋不休,说了许多肺腑之言,穆归衡却没怎么听进去,满心都想着涵州的灾情和京外的流民,目光锁着周望安的奏折久久不移。
晚间回到府中,穆归衡吩咐石涅:“去准备准备,带人在京郊设个粥棚,给流民施粥。”
石涅对他挤了挤眼睛:“殿下和太子妃可真是心有灵犀。”
穆归衡惊讶道:“她已经开始准备了么?”
石涅重重点头:“嗯,太子妃正在亲自熬粥。”
穆归衡面色微变,加快脚步喃喃自语:“这可不行。”
石涅听了笑道:“殿下放心,太子妃只是熬粥,又不做重活,您不用这么急着去拦!”
穆归衡恍若未闻,径直向厨房赶去。
他哪是怕江御暮做重活呀。
只是想起了上次那块糕点的味道,怕她的厨艺让灾民再受一次苦而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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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办丧仪逝者屡诈尸,遇流民太子违圣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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