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夜无眠。
穆归衡起初在官署里等,后来去大门外等,最后索性出了城门,登上哨兵的瞭望塔,望着寻雁山的方向静静等待江御暮出现。
虽说二人约定的时限是午时,还有好几个时辰才到,但穆归衡还是放不下心。
为了能在第一时间得知江御暮平安归来的消息,次日放粮的地点直接换到了城门口。
树影由长变短,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而煎熬,直至午时,江御暮仍然没有出现,穆归衡忽又觉得方才的时间过得太快,不够用似的。
她为什么还不回来?
是出事了吗?
穆归衡旋即焦躁起来。
一整天过去了,不仅是她,周祥也不见踪影,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穆归衡开始后悔了。
或者说,从他答应她涉险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后悔了,只是直到现在才确认自己当时的担心并不多余。
但他仍然抱着一丝希望。
也许江御暮只是路上耽搁了,再等等就能看到她平安出现。
这一等,便又是十二个时辰。
穆归衡中途断断续续睡过几回,但都睡不安稳,稍有声响就会被吵醒。
他仍在安慰自己——
约定见面的时间时,江御暮原本想约在“三日后”,也就是明日午时。
也许她只是有些固执,想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不愿被他影响。
穆归衡希望是这样,这样他就能在明日见到她了。
能吗?能见到吗?
如果这只是他自欺欺人的想法怎么办?
穆归衡渐渐意识到,即便有些事他不愿面对,也不得不事先做好最坏的打算。
他唤来石涅,将太子令牌交给他。
“景州离涵州最近,你拿着本宫的令牌,去找景州刺史多调些兵来,以备剿匪之用。”
石涅接过令牌,迟疑道:“殿下,按规矩,您得先请来陛下的旨意,才能调动各州的兵将。若是擅自——”
“父皇若要降罪,一切由本宫承担。”穆归衡打断他道,“如今已经没有时间派人回京请旨了。”
石涅仍旧一脸为难。
太子的令牌又不是虎符,万一景州刺史是个循规蹈矩之人,不愿借兵,该当如何?
石涅本想再劝劝穆归衡,然而看他愁容满面,心事重重的样子,又不忍给他再添烦恼。
也罢,大不了他就狐假虎威一回,威逼景州刺史借兵相助。
这天半夜,穆归衡辗转反侧,久久难以入眠。
他受够了这种只能被动等待的滋味,无论如何,总得做点什么吧?
他虽然不知匪寨的位置,但是知道一条线索——他们会在寻雁山下的酒馆里见面。
那就去看看吧。
穆归衡换上一身黑衣,带上佩剑策马而去,融于夜色。
一路行至寻雁山下,穆归衡顾不上栓马便冲进了那家破败酒馆。
这里荒废已久,连桌上的油灯都枯了。幸而穆归衡自己带了火把,折腾半晌才点燃。
借着火光,穆归衡环顾四周,屋内并无打斗痕迹,也没有丝毫血痕,看起来一切正常。
唯一不正常的就是酒柜上放着的一个大箱子。
那是个崭新的木箱,上面没有一点灰尘。
更关键的是,穆归衡曾在官署见过它——周祥借酒消愁那天晚上,正是用这个木箱装的赎银。
怪哉,难道山匪没有带走这些银子?
怎么可能呢,到嘴的肥肉,哪有吐出来不吃的道理?
穆归衡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酒柜边,箱子没有锁,直接就能打开。
为防有诈,穆归衡拔出长剑,顺着箱盖的缝隙划了一圈,并无异常的触感。
再将剑身慢慢捅入木箱,上下左右拨动试探,里面似乎空无一物。
穆归衡这才上前打开箱子,将火把凑近一看,顿时心如擂鼓。
那箱子里装着一个白玉平安扣,上面绑着一条红线,是他亲手戴在江御暮腕间的。
穆归衡的呼吸愈发急促了,甚至有些喘不上气。
他伸手去取那枚平安扣,几次滑脱,好不容易才将它握入掌心。
江御暮还活着吗?是不是行踪暴露,被山匪擒入寨中了?
如果是这样,山匪为什么不向穆归衡索要赎银,而是将这枚平安扣放在此地?
难道,他们早就料到穆归衡会来这里寻找线索了?
他们此举究竟意欲何为?是挑衅还是警告?
穆归衡耗时许久,将这家酒馆翻了个底朝天,却没有找到其他的线索。
他现在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江御暮的处境一定不容乐观。
他不想再等了。
等石涅借兵归来,也许一切都来不及了。
……
回到官署已是清晨,穆归衡唤来涵州参军吴元贞,开口便道:“传本宫之令,即刻备战,尽快进山剿匪。”
吴元贞没有多问,旋即传令。
现下可用的共有三百余人,一百名禁军是从京城带来的,其余二百余人都是涵州本地的城防兵。
列队之时,吴元贞建议道:“山路不比官道那般畅通无阻,若遇狭窄之处,至多能供三人并行。咱们不妨就列三队,禁军居中而行,城防兵拱卫左右,如何?”
穆归衡点点头:“嗯,就这么办。”
吴元贞做了多年的涵州参军,论及剿匪的经验,远比旁人丰富,穆归衡自然愿意采纳他的建议。
出兵前的准备工作又耗去了大半日,黄昏时分,一行三百余人终于离开了涵州城。
吴元贞与穆归衡策马并行,居于队伍前方。
禁军都是骑兵,城防军则以步兵为主,行路速度不算很快,日落以后才赶到寻雁山下。
吴元贞提议道:“殿下,不妨由末将在前带路,您去后方坐镇,这样更安全些。”
穆归衡想也没想便拒绝了:“不,本宫必须留在前面。”
吴元贞见他执意如此,便也没有多劝。
“出发!”
踏上山路以后,穆归衡渐渐发现这里与自己的想象并不相同。
在他的设想中,寻雁山应当崎岖险阻,密林丛生才对。实际上这里却多有坦途,山路的坡度亦不算大。
吴元贞仿佛看出了他的疑惑,主动解释道:“下面这段路好走,不过很快就到密林了,那里陷阱颇多,上次剿匪时,末将险些在那丢了性命。”
穆归衡好奇道:“既然如此,想来战马很难穿过那片密林吧?”
吴元贞点头道:“正是,密林中拉着许多绊马索,稍不留意便会中计。”
正因如此,众人刚刚行至密林边缘,吴元贞便下令让所有骑兵下马步行。
穆归衡也按照他的要求,牵着马在队前慢慢行走。
果不其然,没走多远就看见了地上的绊马索。
他拔出佩剑,作势欲砍,吴元贞却匆忙将他拦住。
“殿下且慢!”
“怎么了?”穆归衡问。
吴元贞解释道:“这片林中有一部分绊马索连着暗弩,一旦绳索被拉扯或被砍断,就会有暗箭射向此处,防不胜防。从前,末将已经吃过它的亏了。”
穆归衡连忙收起剑,吴元贞又道:“末将建议,还是让骑兵们把马拴在林子边缘的树上吧。一来这样更加安全,能防止马蹄无意间触发暗弩。二来过了这片密林,后面的路便陡峭许多,骑着战马反而累赘,不如步行。”
穆归衡思忖片刻,点了点头。
吴元贞即刻下令栓马,继而走在前方引路,带领三百余人越走越深,慢慢走到了密林中心。
这里有一片空地,可以供众人休整片刻。
晚间山雾渐大,火把能照亮的范围越来越小。
吴元贞对穆归衡道:“殿下,咱们应该离匪寨越来越近了,火光容易暴露行踪,还是让大家把火把都熄了吧。”
穆归衡知道他说得有道理,但还是忍不住多问一句:“夜间行军本就容易看不清路,今夜的雾又这样大,若是将火把熄了,万一在林中迷路了可怎么好?”
吴元贞宽慰般一笑:“殿下放心,末将手上的火把不必熄灭,可以在前方给弟兄们探路。等末将走过去,确认前路是安全的,弟兄们再跟上就是了。”
穆归衡没有应声,还在思索这种方法是否可行,吴元贞却已擅自向众人下令:“熄灭火把!”
穆归衡有些不悦,蹙眉唤了一声:“吴参军。”
身后的火把已经灭了大半,吴元贞仿佛没有听见他的声音,又对众人大喊一声:“动手!”
穆归衡闻声大惊,不知他为何忽然如此逞性妄为,正待追问,却听得身后传来一阵阵兵器碰撞之声,与众人的惊呼声夹杂在一起,纷乱而令人毛骨悚然。
他连忙拔出长剑回身看去,因视野有限,只能看见队伍近处的几组兵士。
每一名禁军的脖子上都架着两把刀,一左一右,被他们身边的城防兵打了个措手不及,几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已经失去了反击的余地。
穆归衡见状,怒喝道:“吴元贞,你好大的胆子!”
直至此刻他才明白,涵州的山匪为何会如此猖獗,屡剿不灭,原来此地早已官匪勾结,连他都被骗了过去!
吴元贞见他拔剑,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殿下可以杀了末将泄愤,有一百个禁军给末将陪葬,不亏多少。”
穆归衡这才反应过来,那些城防兵只是把刀架在了禁军的颈边,并未伤及他们性命。
这是为何?
只要他们杀光禁军,穆归衡独木难支,定然无法脱身。
可他们却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局面霎时陷入了诡异的僵持。
吴元贞不与穆归衡多言,向前疾走几步,吹出一记长哨。
不多时,一人骑着黝黑健壮的骏马从夜雾中缓缓现身。
“太子殿下,别来无恙。”
穆归衡尚未看清他的脸,却已凭借声音认出了他。
宁问归什么也没有解释,只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太子妃还活着,你……想去见见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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