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寨建在寻雁山顶,房屋大多以山石搭建,远远望去并不显眼。
此刻已是深夜,寨中大多数人都睡下了,唯有值夜的哨兵精神抖擞,站在瞭望塔上观察四周有无异常情况。
“乌云回来了。”一名哨兵忽而低语道。
“乌云”是他们称呼宁问归的方式。其实这原本是他那匹黑马的名字,因着这一人一马总是形影不离,大家渐渐就把他们混在一起称呼了。
“那个就是太子吧?”另一名哨兵指着宁问归身后的那人问道。
“肯定是,瞧他衣裳上的纹样就知道了。”
说话间,二人已然进了寨门。守门的是两个女兵,穆归衡原本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不知想起了什么,竟忽然停住脚步,不再前行了。
他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去,似是害怕自己看得不够清楚,还快步走回了寨门之外。
方才余光一瞥,穆归衡便觉得这两名女兵身上的甲胄有些眼熟。此刻细看一番,方知自己的判断无误。
他的梦里出现过这样的甲胄。
在二皇兄死前的场景中,那名提刀杀入怀王府的女兵就穿着与她们一模一样的轻甲。
怎么会这样?
难道这伙山匪不满足于占山为王,还有着起兵造反的野心?区区几百山匪,竟能一路攻入京城?
“太子殿下,您这是打了退堂鼓么?”宁问归见他忽然回身折返,故有此问。
穆归衡冷哼一声,继续随他前行。
二人拐入一条小巷。黑暗中,只有一间屋子亮着灯。
再走近些,穆归衡才看清屋外还站着一个人。那人戴着面具,将整张脸遮得严严实实,衣裳倒是眼熟。
“时异?”穆归衡不太确定地问。
时异看了看宁问归,没敢应声。进入山寨之前,江御暮特意让他戴上了面具。她没有说明原因,时异自己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也曾尝试过偷偷去找安王殿下的暗兵,但从未成功踏出寨门一步,只得暂且歇了心思,静待时机。
宁问归敲了敲门,特意摆出一副恭敬的态度,仿佛想表演给穆归衡看:“小殿下,人已带到,卑职先告退了。”
小殿下?
听到这个同样曾在梦中出现过的称呼,穆归衡不禁面色微变。
难道说,这伙山匪的头目就在屋内等他?
江御暮呢?会不会被此人擒为了人质?
此人究竟想做什么?难道是想用江御暮的性命威胁穆归衡,逼他利用太子的身份,为他们的叛乱提供助益?
片刻间,穆归衡的脑中闪过了无数可能性。
然而屋内无人应声。
宁问归自顾自对着屋门行了个礼,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穆归衡拔出佩剑,推开屋门,并未贸然进去。
入目是一名女子的背影。她身着轻甲,负手而立,青丝单股成辫,高高束在脑后。她的头发不长,发尾堪堪触及衣领,末端参差不齐,像是近日才随意剪了几刀。
听见他推门的声音,那女子旋即转过身来,双眸直直对上他警惕的目光。
看清她面容的那一刹,穆归衡手中的剑鞘砰然坠地,余音仿若尖细的耳鸣声,带来阵阵刺痛。
“怎么不进来?”江御暮问。用最寻常的语气。
穆归衡仍旧一动不动。
他有过无数种猜想,却从没想过江御暮会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小殿下。”穆归衡低语喃喃,像是在仔细咂摸这个称呼背后的涵义,又像是在要求她给出一个解释。
江御暮目光下移,落于他手中的长剑,稍作停顿后重新与他对视道:“咱们好歹夫妻一场,你就打算这样跟我说话?”
穆归衡执剑的手微微一颤,沉默良久,终于还是走进了这间屋子,把剑放在面前的桌子上。剑身好似一片模糊的镜面,映出两道不成形状的人影。
“现在可以说了吧。”他冷冷道。
江御暮伸手触上剑脊,抚过他的模糊影子,垂眸道:“你似乎很生气?”
“我不该生气么?”穆归衡忿忿道。
他为她担心了几天几夜,最终却发现这一切都是个骗局。他连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受骗的都不知道,身边最亲密的人在转瞬之间就变成了他的敌人。
敌人,也许吧。
穆归衡当然生气。因为她的愚弄,因为她的蒙骗,因为她这副一切尽在掌握的神情,因为……她或许从未对他有过一丝真心。
江御暮抬眼看向他,话锋一转:“那就等你消了气,能心平气和地说话时,咱们再聊吧。”
语毕,她作势欲走,刚迈出几步就被穆归衡拽住了手腕。
“江御暮!”他拧着双眉,眸中写满不甘,“骗我上山来见你,然后什么都不说就扔下我不管。这样戏弄人很有趣吗,小殿下?”
江御暮任他握着自己的手腕,没有甩开,耐心解释道:“生着气的人都跟炮仗似的,什么都听不进去,只盼着对方的话里带出一点火星,自己就可以顺势发作。”
她顿了顿,看向他用力抓住她的那只手,意有所指道:“我不喜欢跟炮仗说话。”
穆归衡双唇紧抿,手上却渐渐松了力道。
“好,我不生气。”他竭力压抑着怒火,“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
江御暮当然辨得出他这句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你若真不生气了,就证明给我看看。”她轻笑道。
穆归衡被这笑声引得愈发心烦意乱,没好气道:“如何证明?”
江御暮突然向他靠近半步,几乎贴上他的身体。
穆归衡双拳紧紧攥着,没有退缩,也没有作出任何回应。
下一刻,江御暮的手便勾上了他的腰带,摸索着想要解开它。
穆归衡顿时失措,推开她质问道:“你这算什么?羞辱我吗!”
江御暮的目光毫无旖旎之态,语气亦无波无澜:“我是在救你。”
“救我?”穆归衡怒极反笑,“时至今日,你要我如何信你?”
“你当然可以不信。”江御暮松开手,后退两步让开出门的路,“你若想走,我不会阻拦。你大可赌上性命,试一试自己能否活着走出这片山寨。”
穆归衡冷笑一声,半猜测半试探道:“小殿下,这片山寨里的所有人不都是听你号令行事的么?你若真心放我走,他们还能擅自杀我不成?”
江御暮避而不答,抱臂道:“随你怎么想,反正现在只有我一个人能救你。”
穆归衡望着这双熟悉而又陌生的眼睛,自嘲般扯了扯嘴角。
真没出息。
都被骗到这个地步了,竟然还是愿意信她一次。
冷静下来深入想想,其实她的话也不无道理。
宁问归和兵士们为何只称她为“小殿下”,而非直接称作“殿下”?
是不是意味着——在这片山寨里,“殿下”另有其人,而且话语权比江御暮更大呢?
也许那位“殿下”想杀穆归衡,但江御暮愿意救他一命?
可是,她为什么愿意救他?
穆归衡问出这个问题以后,江御暮安静了很久,久到他已经觉得她不会回答了。
“因为——”但她还是给出了回答,“我们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这算什么理由?”穆归衡不满道。
“那你想听什么理由?”江御暮又露出了令他心烦的微笑,“因为我爱你,不舍得你死?”
我爱你。
她从未对他说过这三个字。其实穆归衡也一样不曾对她说过,或者说,不曾在她醒着的时候当面说过。
这三个字的分量太重,如今被她当作笑话似的讲出来,竟显得有些荒诞。
“何必呢?”江御暮收起笑容,垂下目光,“反正你我之间的关系已然不可能回到从前了,现在说这种甜言蜜语又有什么意义。”
穆归衡没有反驳。
回不去了吗?或许是吧。
但那又如何?从前那段关系看似紧密,实则由无数的谎言构成。所谓回到从前,不就等于回到虚假的幻梦里吗?
至少现在,他能看到真实的她。
“你要如何救我?”穆归衡问。
江御暮从衣柜里翻出一身衣裳扔给他:“把这个换上。”
穆归衡没有即刻照做,似乎直到此时才顾得上观察这间屋子。
此屋不算很大,布置得像一间卧房,但陈设单调简朴,看不出屋主人的喜好。
“这是你的卧房?”穆归衡问。
“是。”江御暮答。
穆归衡知道这种问题很不合时宜,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的屋子里怎么会有男人的衣裳?”还是护卫穿的那种。
江御暮剜他一眼:“你的问题若总是这样无聊,我就一个字都不回答了。”
穆归衡只得作罢,老老实实换上这身衣裳。换完才发觉它十分合身,大约是江御暮专门为他准备的。
他正欲询问接下来怎么做,就听江御暮对门外唤道:“时异,进来。”
“小殿下,您有什么吩咐?”时异马上应声进屋,顺手关上房门。
江御暮面无表情:“去给太子殿下倒杯茶。”
“是。”
时异心下纳罕,却没有表现出来,随即去桌边倒茶。
江御暮无声绕行至他身后,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刀,以极快的速度捅入时异背后。
短刀被抽出以后,痛意才晚一步袭来,时异扶着桌子边缘转身看向江御暮,还没来得及问一句“为什么”,第二刀便已刺入了他的心脏。
穆归衡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下意识上前几步,只见时异双目通红,很快就倒地不起了。
江御暮拿起桌上的长剑,挑起一旁的太子袍服盖在时异身上,对准致命部位刺出最后一剑。
时异彻底闭上双眼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便是——
“你以为,我当真不知道你在为谁效力吗?”
她白养了他这么久。
如今,总算派上用场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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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小殿下夜半现真身,狡内奸卒然遭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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