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归衡没有想到,长公主会亲自为他包扎手上的伤口。
她动作轻柔,神态慈和,不禁让他想起了儿时与母亲相处的模糊记忆。
但穆归衡很快又清醒过来,猜想这不过是她的先礼后兵之计。等他放松了警惕,长公主定然还是要赶他走的。
穆归衡有许多话想说,却不知该从何处开口,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称呼她。
按理说,他本该唤她一声“岳母”。但在如今的处境下,穆归衡除非失心成疯,否则不可能如此口不择言。
斟酌半晌,他只能选择唯一不会出错的称呼:“殿下。”
长公主恰在此时帮穆归衡包扎完了伤口,抬眸扫他一眼,言简意赅道:“不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容你留在御暮身边。”
穆归衡忙问:“为何?难道您担心我会怨她、会伤害她?”
长公主摇摇头,起身道:“如今,我手下的所有兵将都已知晓你的死讯,甚至可以说,他们因此士气大增,信心百倍。”
说着,长公主伸手揭下他的面具,扔在桌子上。
“倘若他们一朝得知你并未丧命,而是被御暮亲自保护了起来。你可知道,这会给她造成多大的麻烦?”
穆归衡看着桌上的面具,语气坚定道:“只要我在人前永远蒙着面,扮演好她的护卫,就不会有人知晓我的真实身份。”
长公主不以为然,笑问:“难不成,你还能蒙一辈子的面么?”
“有何不可?”穆归衡对上她的目光,誓不退缩。
长公主只当他是年轻气盛,易在冲动之下胡乱许诺,于是深入问道:“你当真甘心一辈子只做她的护卫,从此再不越雷池一步吗?”
穆归衡双唇微张,半晌没说出话来,渐渐垂下了目光。
长公主继续劝诫道:“你要明白,以御暮的身份,是绝对不可能将一个护卫招为夫婿的。更何况你如今顶着时异的姓名,而他的底子并不干净,许多人都知道他与穆归礼有染。为名声考虑,御暮万不能与这样的人搅在一起。”
穆归衡沉默良久,微微点头道:“是,我明白。”
长公主走到近前,一手按上他的肩膀,温言道:“响鼓不用重锤。你既已想通,便早些放手吧。如此,对她对你都有益无害。”
穆归衡心中已是极乱,眼看长公主将要转身离去,他也来不及多想,起身追出两步,脱口便问:“倘若我用其他身份留在她身边呢?”
长公主脚步一滞,侧过半张脸,似信非信道:“此言何意?”
穆归衡又上前几步,解释道:“倘若我不是穆归衡,也不是时异,转而换作另一个干干净净的身份回来寻她。殿下,您可否容我留在她身边?”
长公主久久凝视着他的双眼,从中寻不到任何一丝虚伪矫饰的痕迹。
呵,倒是个情种。
“那就要看看,你的新身份能带给她什么见面礼了。”
长公主饶有兴致,暂且搁置了暗中斩草除根的念头,愿意给他一次机会。
“我们母女身边,可从来不养闲人。”
……
夜幕降临。
短短一个时辰之内,穆归礼收到了两条好消息。
先是随时异去往涵州的暗兵来报:“太子旧疾复发,已然病入膏肓,随时都有性命之忧。加之太子讳疾忌医,太子妃劝阻无果,二人还大吵了一架。”
闻得此言,穆归礼大喜过望,不但给那名暗兵赏了许多银钱,还借机拉着费红英喝了顿庆功酒。
“鸿影……”也不知是真醉还是装醉,穆归礼试探着牵住了费红英的手,“前两日你算出太子已死,本王还有点不敢置信呢。如今既有暗兵传语印证,本王着实服了你的神通!”
费红英笑而不语,心里再度盘算起来:迟早有一日,我要亲自砍了你这登徒子的手!
“恭喜殿下,夙愿得偿。”费红英举杯敬酒,借此逃离他的暧昧试探,故意问起煞风景的问题来,“对了,安王妃近日应该没有再来搅扰殿下了吧?”
提到纪青元,穆归礼表情一僵,讪讪收回手,低垂的目光显出些许后怕:“白日里她倒不曾出现,只是偶尔会给本王托梦。”
“托梦?”费红英有些讶异,她可没有干预旁人梦境的“神通”,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忙问道,“王妃在梦里都跟您说什么了?”
穆归礼似乎不太愿意深聊这个话题,含糊搪塞道:“总归是些不中听的话,她活着的时候就没少说,本王早就听够了。”
费红英心下了然——穆归礼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与旁人无关,单纯是因为他自己做了缺德事,心虚得慌。
谈及阴司之事,穆归礼立时没了暧昧的情致,周遭的气氛一时冷了下来。
又喝几杯闷酒,穆归礼忽而问起:“前些日子,你不是说要炼丹治疗眼疾么?进度如何?”
费红英煞有介事道:“炼丹步骤繁杂,非一朝一夕可成,须得经年累月方有成效。”
穆归礼偏头看了看她,突然伸手抚上她蒙眼的发带,低声道:“其实……就算你眼疾未愈,也可以先让本王看看你的真容啊。”
费红英往后躲了躲:“微臣相貌丑陋,怕是入不了殿下的眼。”
穆归礼又捏住她的下巴,左右转着瞧了瞧,含笑道:“国师过谦了。本王怎么看都觉得,你一定是个美人胚子啊。”
费红英抿了抿唇,就在她思索要不要再次搬出纪青元来吓唬他时,门外忽而传来老管家的声音。
“殿下!殿下!”那声音由远及近,伴着急匆匆的跑动声,闻之使人心焦。
穆归礼前去打开房门,不悦道:“出什么事了,把你急成这般模样?”
老管家气喘吁吁:“殿下,宫、宫中急报……”
只听这半句,穆归礼便双眼一亮,仿佛刹那间酒意全消。
算算日子,如今的确已经到时候了。
“快说,怎么了!”穆归礼面上迅速浮出喜色,满含期待看着老管家憋得通红的脸。
老管家好容易喘匀了气,扑通一声就跪在了他的面前,带着哭腔却挤不出眼泪,只能干嚎道:“陛下方才用过晚膳,旋即咳血不止,昏将过去了!殿下,您快去瞧瞧吧!其他几位王爷得到消息以后,肯定也抢着去侍疾呢!”
“好,好!本王这便动身!”穆归礼喜上眉梢,顾不上换身衣裳便往外走。
刚走出几步,他又返回屋内,对费红英叮嘱道:“父皇病倒,定会有人传你入宫,你现在赶快回府,万万别让旁人知晓你与本王过从甚密!”
二人分头而行,不多时便在皇帝的寝殿里见了面。
费红英晚来一步,进殿时,怀王、定王、安王已然到齐,就连不满五岁的六皇子也被母妃带来表孝心了。
皇帝尚未苏醒,太医们又急又怕,生恐行差踏错一步,便丢了脑袋。
在几位皇子的连连催问下,太医院的陈院首无可推诿,只得战战兢兢道:“陛下虽然年事已高,却一直身体强健,并无痼疾。今日骤然咳血,依微臣来看,似乎……与太子殿下当年发病的情形颇为相似。”
众人闻言,心思各有不同。
穆归礼自然是松了口气,既然太医并未诊出皇帝中毒,他就不用费心思去洗脱自己的嫌疑了。
怀王咂了咂嘴,心道:既然和太子当年差不多,想必父皇也不会太早驾崩,少说还有几年可活呢。不过……父皇若是病倒了,谁来处理政事呢?太子吗?哼,一对病秧子,还不知谁要走在谁前头呢!
定王今夜又喝了个酩酊大醉,恍惚间只听说父皇病了,也没听清太医具体是怎么分析的,满心只想着:父皇若是病逝了,本王岂非三年不能宴饮?啧,索性趁他还活着,多喝点补一补吧。
六皇子年龄尚小,刚睡着没多久又被带了出来,此刻仍然睡眼惺忪,缩在母妃怀里打着哈欠。
费红英一进殿,众太医都如同见了救星,前呼后拥把她带到皇帝榻前,请她帮忙诊治。
与此同时,陈院首低垂着脑袋,对周遭众人一眼也不敢多看。
他早就诊出皇帝中毒了,方才之所以不说实话,原因只有一条——
皇帝体内的剧毒颇为古怪,绝非偶然吃错食物所致,定是被人暗害了。不论此人是谁,陈院首不敢猜,也不敢得罪,所以宁可佯装自己医术不精,免得惹来是非。就算皇帝毒发身亡,上面也有国师顶着,怪不到自己头上。
其实皇帝体内的毒,和上次时异所中的毒同为一种,费红英早已有了丰富的经验,知道该如何对症下药。
当然,她没打算救回皇帝的性命,但可以让他醒过来与众人说说话。
一剂药服下去,十数道目光空等许久,皇帝才终于缓缓睁开双眼。
约莫是预感到自己时日无多的缘故,皇帝顾不上嘉奖国师,亦没心思打发太医,开口便道:“快——快传旨——让太子回京!”
角落里,穆归礼霎时捏紧双拳。
都这个时候了,老家伙心里居然还记挂着那个病秧子!
目光越过人群,穆归礼远远与费红英对视一眼,唇角勾起冷笑。
父皇啊父皇,你还不知道吧,你心心念念的太子早就死在涵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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