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晏青毫无防备的喝下了那碗茶,他只觉得一扫郁气神清气爽。
低头望着青瓷盏中余下些许的清茶,心中奇叹,这一碗茶竟有如此奇效。
莫静依然语气温和地问道:“我观大人神有倦色,可是身体不虞?”见周晏青若有所思的怅然神色,莫静便从案下匣中取出一只雕花刻木的盒子推到他面前,“这是安神的香料。大人殚精竭虑,愿大人顺遂康宁无病无灾,我等小民才能安于和平。”
听见莫静所言,周晏青想起在宫道时汤陵的嘲讽,相比之下莫静说的话自是中听的。
“先生此物太贵重了。”周晏青作势要推辞,莫静又道:“大人安好方能政顺人和,这也是我们力所能及为大人做的区区小事,万望大人和顺安康。我来京中时日尚浅,只听左邻右舍提及;大人文韬武略战功卓绝,辅佐圣上开太平盛世之勋。白丁俗客只盼圣主明君,享万世太平。”
莫静这一番话说下来,让周晏青没有任何可以推辞的余地。
周晏青斟酌着他的话,不由惊异:“先生也是有才学见道之人!不知先生师从何人?先生可有辟官出仕之意?”
“大人抬爱了。恩师早已故去,愚才疏学浅愧不敢当。”莫静依然是不急不缓地说道。
他的目的只在于将这盒催命的东西送给周晏青。
正好将到大朝觐,等藩王宗室那边闹腾起来了,说不定要鹿死谁手。
不过周晏青的人头就只能是他的。
目光移落到木盒上,莫静才露出几分诚心实意的笑容。
这一夜送走了周晏青,跟着燕儿出去玩的子宜也还没有回来。
炉火渐弱,莫静扶案起身走到竹帘后,看见雪光中拉出细长的身影。
莫静缓慢拉下脸,面无表情的盯着雪光中的人。
他不会随便拿不相干的人做花肥,但江穆却是比鬼还阴魂不散的东西。
昨日莫静还听雪中游荡的两只孤鬼提起,说这从神医谷而来的小江神医还真是鬼见愁的人物,他们都不敢在小江神医周边游荡。
至于江穆进京的居心……
莫静倒是不介意挑拨离间故意拱火,但他并没有兴趣和江穆过多接触。
江穆看见莫静出来就在不远处的檐下停住脚步,似乎还未曾想好如何开口。
“爹爹。”子宜的声音骤然响起,穿着红色裙袄的燕儿牵着小鬼的手从雪中回来,子宜雀跃地屁颠屁颠跑回到莫静身边,然后扭头好奇地打量着站在不远处的江穆。
兴许是子宜和他爹长得太像了,江穆犹豫了片刻就过来问:“这便是子宜吧?这些时日师父也时常念叨起你。”
子宜诧异地望着他,似乎有些不解。
“先回去睡吧!”莫静先抱起孩子回到屋里,才出来到茶案后坐下。
江穆也拉开竹帘矮身进来:“也许是我冒昧了。只是长安有变,我担心你……”
莫静将刚斟满的茶盏推到对面,江穆才在茶案另一侧的蒲团上跪坐下。
“我的事情无需阁下过问。阁下此来究竟何意?”莫静只是轻轻摇着茶盏,语气冰冷地问。
“我是大夫,行走江湖救人行医便是医者的责任。”江穆语气肃穆地说道,“其实我对朝堂的阴谋斗争并无兴趣。从小师父只教过我如何做一个悬壶济世的大夫。若非……”他却叹了一口气,“师父是担心你,便让我来长安。”
莫静对于江穆的存在本就膈应,他对活人的事情不感兴趣,也不想与江穆接触。
只是余下这几日他也不想多生事端,等离开京城再做安排。
“师父一直都觉得愧对你。”江穆看见莫静依然不为所动的神色,连忙继续说。
“阁下请回吧!”莫静坚持道。
“若有需要我的时候,我必义不容辞。”江穆见此只得说道。
待江穆离去后,莫静关了茶阁回到屋里。
桌上的烛灯莹莹闪烁,子宜还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听见脚步声就翻身起来:“爹爹。”
“怎么还没有睡?小孩子晚睡要长不高的。”莫静在床边坐下,给他掖上被子。
“可是燕儿姐姐说,小鬼是长不大的,小鬼也不用睡觉的。燕儿姐姐每天晚上都能出去玩。”子宜被抱在臂弯下,小声嘟囔着。
“爹爹对不住你。”莫静沉默半晌,便轻抚着娃娃。
小鬼懂事得早,子宜从小就是很乖的孩子。
看见莫静熄灭了烛灯,子宜才乖乖在床上躺下:“爹爹,刚才的那个叔叔是谁呀?”
“不是什么紧要的人。”莫静略一沉吟才道。
子宜还搂着莫静,小鬼再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燕儿姐姐说江神医是登峰造极的大夫,就连那群凶神恶煞的鬼差都斗不过他。
不过爹爹不喜欢江神医,所以他也不喜欢江神医。
身边的娃娃好像睡着了,莫静才起身端着早已熄灭的烛台走到外边。
盒子里的双生花已经盛放了,可见留着某些人也是有些用处的。
如今他对活人的事没有兴趣,但倒想要把有些人也变成死人来体验一下。
年关将至,平日所见到进京赶集的人也多起来了。
人多的地方鬼也不少,长安鬼圈多了不少八卦热闹。
莫静仍是悠然在茶阁中煮着茶,又给子宜雕刻了一枚木娃娃。
燕儿带子宜出去玩回来,子宜说其他鬼姐姐鬼哥哥们都很喜欢他的木娃娃,都很羡慕他有爹爹。
莫静闻言不觉莞尔。
“爹爹,你听说过瞳娘娃娃吗?”子宜又趴在莫静身后,看见莫静还在雕着木娃娃,就好奇地问。
“听谁讲的瞳娘娃娃的故事?”莫静继续雕木娃娃,听见子宜的话就轻笑问。
子宜歪着脑袋:“城东新来的明姐姐说的。”小鬼努力回忆着说道,“明姐姐说她的娃娃被坏人抢走了,那些坏人还说明姐姐是怨灵,请了道士想要将明姐姐抓走。”
莫静才将还未雕完的木娃娃放进匣中,抱起子宜:“爹爹会保护好你的。”
子宜将脑袋贴在莫静肩上,双手环在颈脖上:“子宜也会保护好爹爹的。”
宗室王侯还在暗波汹涌的京城中投入碎石,京城卫将一封封密报送到衙邸。
小年前楚绥就染了风寒,宫中太医环候只道是并不要紧的小病。
除夕宫宴及大年初一王侯朝觐的时日渐近,楚绥的病情却并未有好转的迹象。
太医们连日候在太医署待命,但宫中已是准备向民间招纳名医入宫见诊。
以周晏青为首的淮安军出身的京官也是担忧不已。
楚绥年仅九岁,尚未立后纳妃,更无子嗣。
若楚绥不幸夭殇,他们更无可能再在宗室中重新拥立一位嗣君。
成帝一脉绝嗣,太宗十王的子孙却都在京中虎视眈眈等待着趁虚而入。
所以他们费尽心思想要留住楚绥的性命。
皇帝病重的消息也早已在宗室王侯中传开,以陵东王和衡阳王为首的一众宗王日日往宫中递问安奏折,甚至奏请进宫侍疾。
雪花般的奏折飞进尚书台,也无人理会。
在周晏青准备让太医署向民间纳贤时,京尉卿向周晏卿荐举了江穆。
“先前城东布庄案时,我府下的正监举荐了这个江穆,说他乃是从青州而来的神医,在民间素有盛名,有‘圣医神手’之称。”京尉卿想要揽下这个举能的功劳,见周晏青若有所想之色便连忙继续说道,“不瞒大人。那江穆的本事,京城尉下都亲眼目睹的;大人不妨一试。”
周晏青自是知晓江穆此人,之前调查回来也说他是师从青州神医谷。
正是因为从青州神医谷而来,周晏青才不敢用他。
其实神医谷的弟子行走江湖遍布南北,但如今宗王窥政,又突然冒出一个从青州而来的神医谷弟子,让周晏青不由怀疑这两伙人是否可能勾结在一起。
楚绥恰好是在这个时候染病,他不得不怀疑有可能是进京的宗王在宫中钻了空子。
但是在腊月二十八日,周晏青还是让京尉卿去将江穆请进宫。
其实京尉卿也并不知江穆的住处,连夜让官差去到曹义家中询问。
曹义无奈只能连夜冒雪带他们过去。
迎着风雪看见远处那匆匆路过的一行人,莫静阴恻恻地站在暗夜中的檐下,直到远处天光沉入夜幕,才转身走进屋里在案后坐下。
坐在对面的人端起茶盏触到唇边又犹豫着放下,就踌躇的望着他。
“你要留在长安?”莫静轻声问道。
“是。”薛珝连忙放下茶盏说,“谢家兄长的妹妹要定亲了。前日我去向谢太师辞行,才得知谢姑娘大喜;若此事真能成,兴许我还能再回到军营。”
原来是拉拢了谢家!莫静便清楚其中缘由。
薛珝不愿一辈子做仰人鼻息的合阳侯,他的祖辈和父兄都是战功赫赫,他也想要重新回到北营。
“那便祝你得偿所愿。”莫静垂眸轻声说道。
帝统之争本就是腥风血雨的前兆,有人要做马前卒,有人想要岸上观,都不过是寻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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