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明,京城仍是喜气融融,老百姓杀猪宰羊迎接大年。
京城中的小鬼们同样也是欢喜,他们兴许能在家家户户祭祀之时吃到一些香水。
莫静给子宜煮了一碗汤茶,小鬼也吃得很香甜。
宫中的丧钟不知将会在何时响起,但楚绥的母亲宁王妃使用禁咒换给他的寿命也将会在大年之时到了尽头。
阎王爷是公正的,生死簿上不会让任何人在这场交易中吃亏。
“爹爹,罗婉姐姐来了!”子宜刚吃完汤茶,就欣喜地喊起来。
罗婉撑着江南烟雨伞而来,她的身边跟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正是她的女儿荔月。
莫静就起身取了放在柜上的食盒交给罗婉:“恭喜你,如愿以偿。”
“多谢。”罗婉莞尔一笑,揭开食盒看了一眼,便带着荔月离开。
莫静回到屋里继续炼制茶引,子宜就坐在旁边认真看着。
等到炉火渐弱,莫静将茶引放回到匣子里,才抱起子宜:“想不想去庙市?”
子宜点头:“燕儿姐姐说庙市很热闹。”
“那爹爹带你去庙市玩好不好?”莫静轻笑问,小鬼开心起来时也是神采飞扬地点头。
大年前后的庙市最是热闹,求神的拜佛的祈福的都挤挤攘攘,还有各种小摊贩在庙会外卖吃的玩的小玩意。
莫静从屋里拿了江南烟雨伞出来,撑着伞带着小鬼出门。
子宜特别高兴地左右张望着,看见什么都觉得新奇。
莫静紧紧牵着孩子的手,虽然子宜从小都很乖不会随便乱跑,他也不担心有人贩子会来拐小鬼。
在庙会前买了一串糖人,子宜也是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小鬼没有味觉,但小孩子还是对这些东西都喜欢的。
隔着人群看见不远处一对衣着华贵的夫妇携手在庙市上逛着,看起来就像是刚成亲的年轻夫妻一样恩爱,夫妇都是满面欢喜的模样。
莫静认得这二人,先皇的堂弟衡阳王和衡阳王妃赵氏。
衡阳王夫妇同样也是装扮成寻常夫妻,笑意盈盈地相挽而行。
远远还有应当是侍从的人在跟随着,却不敢近前。
毕竟前有微服出行的信都王与广德王闹出的笑话,近日又是宗王进京朝觐的大日子。
寻常百姓看见他们的衣着气度便知他们非富即贵,便都是绕避开他们左右,生怕冒犯了贵人。
而衡阳王正是准备与谢家姑娘结亲,同先前上串下跳的陵东王相争之日。
倒是陵东王反而日渐低调。
自从楚绥病重的消息从宫中传来,陵东王就觉得自己胜券在握,在京城也是装成温和宽容礼贤下士的贤王。
这几年陵东王费尽心血拉拢京城世家及其他宗王,却防不住想要摘桃子的。
看见衡阳王夫妇向这边过来,莫静就一手撑着伞一手抱起子宜。
“爹爹。”子宜手上还抓着那串糖人,就环抱着莫静的脖子,想要将糖人喂到莫静嘴边,“爹爹也吃。”
莫静才含笑摸了摸他的头。
尽管有江南烟雨伞作为遮蔽,其实小鬼也不适合长时间待在阳光下,但小孩子总惦记着想要到外面去玩,他才偶尔会带着子宜出来走走。
快到晌午,莫静就带着子宜回去。
明日是除夕,双生花也要开花了。
等到明年七月中,便要结出果实。
看见乖巧懂事的小鬼,莫静只觉得万分不舍,但能去投胎转世对于小鬼来说才是最好的结果。
子宜还坐在茶案后认真啃着糖人,吃得十分香甜喜欢,丝毫不知爹爹现在便已经担忧起他的投胎转世之事。
在屋里点燃了一盏花油灯,看见子宜又困得不断地揉眼睛,莫静便先哄他睡了。
至于今晚还有别的事情。
黄昏后,莫静没有像往常一样开店,就带上江南烟雨伞出去。
这个时候已经有人在门前巷口放着鞭炮,还有三五成群的孩子提着花灯笼在外边追逐打闹着。
今晚是罗婉圆满之日。
前段时日那个富商终于进京,带着他在江南新娶的女人。
罗婉直接带着荔月上门,将那个富商抓走了。
罗婉便邀了城东神婆来主祭,将富商当作荔月的替死鬼献祭。
选定的便是今晚。
长安诸鬼都来贺罗婉得偿所愿,也贺荔月往生。
如果能去投胎转世,谁会愿意做孤魂野鬼四处漂泊无处可依。
寒冬的雪夜,大多数人也都陆续回到家中烤火取暖,路上行人稀少。
靠近澜河的地方也愈渐阴冷,漆黑幽暗的河水在黯淡的月光下似乎还闪烁着莹莹光辉,就像是星坠入了灵河。
“恭喜罗娘子。”诸鬼见到罗婉都是先向她道喜,然后看见罗婉拉着荔月出来。
荔月小姑娘长得白白净净的,见到诸鬼都是乖巧问好。
城东神婆平素也是时常和鬼邪们打交道,当初也是她看罗婉可怜为她指了一条明路,才让罗婉母女有如今的出路。
故而如今罗婉才请了她来主祭。
莫静是来取经的。
同样是想送小鬼去投胎的一员,他和罗婉使用的法子也不相同,不过他还是想看看罗婉献祭一事。
诸鬼聚集之地,又是灵河之畔,对于寻常人而言应该是透骨阴冷的。
但神婆却神色如常,点香对着灵河拜了三拜,嘴中咕噜咕噜地说着诸鬼都听不懂的话。
却见灵河上飘起一层薄薄的白雾,好似他们进入了东州之境。
神婆又回头和罗婉说了什么,很快罗婉就将那个富商带过来。
富商名唤作郝申,身上所穿也是绫罗绸缎。
但如今他却很是狼狈,就连鬼看了都嫌弃得别过脸。
郝申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鬼,男女老少,都站在河边用阴森的目光盯着他看。
他吓得屁滚尿流,回头再看见后面的罗婉,就扑上去恳求:“婉娘,婉娘,饶了我吧!我不是,我不是想要害死你的,都是那个贱人……婉娘,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
罗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满嘴攀扯之言,倒是荔月噔噔跑过来:“娘,他就是那个欺负你的坏蛋?”
“荔月,荔月,我是你爹啊!”郝申看见小荔月愣了一下,就抓着小姑娘哭喊着。
小荔月摇摇头,表示根本不认识他:“白棠姐姐说,坏人最喜欢冒充爹爹。”
罗婉不想再听郝申说话,就直接给郝申嘴里塞进一团破布。
郝申呜呜挣扎着,却也是无济于事。
神婆取了一把香灰浇在水中,又燃烧尽一张黄色的符纸,将符灰也兑在香灰水中,便将这一碗水灌进郝申嘴中。
郝申连忙抠喉咙想要将水吐出来,却又被罗婉重新用破布堵上嘴。
神婆就开始用锋利的匕首在郝申的手腕上割开进行放血。
等放了半碗血,神婆就蘸着血在地上开始画符,再将剩下的血浇在河边。
郝申逐渐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似乎变得僵硬,就连意识都变得不太清楚。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好像就是诸鬼的一员,他和灵河边挤挤攘攘的鬼魂并没有区别。
但在鬼看来,他们和郝申这样的恶人才不是一路的。
最后看见神婆便将一把米包裹在一个烟黄布包中,再钉上符纸,就向罗婉点点头。
罗婉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碗黝黑的汤药,再次将汤药灌入郝申嘴中。
这次他已经没有反抗了,顺从地喝下了这碗汤药。
“荔月,来。”罗婉抱起荔月,涉水走进了灵河中。
郝申就像是被牵线的木偶一样,也跟上去走进了灵河。
神婆还在继续念着听不懂的话,灵河上的雾色也在夜里更加浓重。
只是诸鬼见罗婉母女和郝申都已经离开,这场献祭也已然结束,便纷纷离开。
莫静回到茶阁,看见子宜还在睡着,就只是给他掖好被子。
“爹爹。”在莫静刚碰到他时,小鬼突然睁开眼睛,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醒来了!”莫静摸了摸小鬼的脸,轻笑道。
“爹爹,我做噩梦了。”子宜又扁扁嘴,扑进莫静怀里呜咽起来。
莫静心疼地抚着小鬼:“做什么噩梦了?说给爹爹听听。”
小鬼便在莫静怀里扭捏着,才小声说道:“我梦见爹爹不要我了。”他摸了摸眼泪,语气变得很难过,“爹爹不会不要子宜的,对不对?”
“当然。”莫静抱着小鬼时轻轻抚摸他的后背,心中只觉得苦涩。
如今他只有子宜了。
他怎么会不要自己的孩子。
怀里的小鬼得到了爹爹的承诺才破涕为笑:“子宜也只想永远和爹爹一起。”
这一夜莫静依然是哄着子宜先睡下,然后坐在床边盯着桌上燃烧的油灯看。
灯芯似乎在跳跃闪烁着,就像是鬼魅幽火燃烧的颜色。
距离除夕夜和大朝觐会越来越近,他却突然觉得很茫然。
如今终将要结束了,结束了这场恶果种出的恩怨。
生前就像已经是千年万年以前的记忆,遥远得有时候都已是想不起来了。
除夕的炮竹声在深夜就已经响起,直到将近天明才听见远方传来沉重悠长的钟声。
皇帝驾崩了,在宁和四年的除夕之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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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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