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否认，我小时候确实挺爱争宠的”，裴叙像是想起小时候的事情，笑了笑，旋即又静默了片刻，冷不丁地道：
“但是，妈妈自始至终最爱的孩子还是你，不是吗？”
他话语里明显的酸意令沈慕照一怔。随后，她颇为不屑地冷笑道，“我倒不知道你居然一直在嫉妒我。这可真叫人惊奇，堂堂裴氏大公子，裴氏集团全部财产的继承人，居然会嫉妒一个净身出户的丧家犬。”
裴叙整理物品的动作迟滞了一下，挤出笑道，“嗨呀，我不过随口一说，别当真嘛。”
换作平时，沈慕照定要动怒。裴叙明明知道妈妈是她的敏感话题，可总爱在这件事上三番五次地撩拨，要激得她动起怒来才甘心。她知道他的坏心眼，想着怎么也不能叫他如愿，于是坦然道，“我也不过是随口一说。毕竟以裴公子的身份，怎么能说出得了便宜还卖乖这样没品的话来呢?”
裴叙收敛了笑意。两人无言地整理着物品。不一会儿，大纸箱里便剩下了一块手表和一本厚厚的册子。册子已颇有些年头，封面上写着一串模糊的墨水字，依稀可以辨认出是“与武瞾访谈记录”。
沈慕照眼睛一亮，将那本册子捧起，轻轻翻动起来，“当初在妈妈的书房里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原来是在这里。”
裴叙看见“武瞾”两字，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继而语气故作轻快道，“既然你一直在找，那便留给你吧。我拿这块手表好了。”说着从纸箱中拿起那块表，放在自己的箱子里。
沈慕照将册子郑重其事地摆放在纸箱中，随后扭头道，“我先去上个厕所，律师那里还有几份文件要共同签字，你等我回来一起签。”
裴叙点点头，沈慕照推门走出房间，朝站在门口等候的律师略点一点头，便朝盥洗室走去。
律师见状，夹着公文包走进房内，朝裴叙笑着招呼了一声“裴先生”，然后从包中抽取几份文件，弯腰一一摆在室内的茶几上。
裴叙在茶几旁边的沙发上坐定，附身凑近了那律师，压低了声音。
“没发现什么异常吧？”
律师微微抬眼，语气恭敬地轻声道。
“都检查过了。只是些笔记资料之类的，没有夹带什么文件。”
裴叙赞许地点点头，收回上半身，姿态放松地靠回沙发背垫上。
他一直觉得，按照母亲生前疼爱妹妹的程度，一定会给她留下些不少贵重家私。可是她临终前所立的遗嘱中，却完全遵照裴氏的意愿，将自己名下的所有集团股份、绝大部分房产和银行账户资金都留给了他，只留给沈慕照一套小小的宾馆。
这样的结果当然令他满意，但是他的心中始终存有疑虑，他总疑心母亲是不是通过其他途径偷偷留给了一笔丰厚的遗产给沈慕照。为此，他还监视过沈慕照的账户相当长时间，发现一直都没有异常的金额变动后，才渐渐放松警惕。
而现在，外公的家中又出现了一些母亲的遗物。他得知消息后，立马买通了律师帮他查看这些物品，生怕里面夹带了什么母亲留给沈慕照的财产性文件。直到获得律师的肯定答复，他的心才安定了一些。
不过他并没有完全放下心来。祝珏的事情……等会要再去向沈慕照打探打探才行。
* * * * * *
另一边的盥洗室内。
沈慕照在洗手台擦过手，习惯性地摸出手机来查看消息。
今天一上午忙得没时间看手机，不知道祝珏那边情况怎样了。她暗自思忖着，打开手机，便看见蹦出的两条未读消息，全都来自祝珏。
她急忙点开查看，视线在那一行行字符上快速扫过，神色倏地凝重起来。
她三步并作两步，反锁上盥洗室的门，然后拨打祝珏的电话。
须臾，电话接通，沈慕照语气沉重道，“你在哪？现在方便说话吗？”
此时此刻，祝珏正走在返回草坪的小路上，她听见沈慕照的声音，抑制不住地激动道，“谢天谢地！总算和你联系上了！”
说罢，她快速地环顾一圈，道，“我四周没人，你说吧。”
“好。”沈慕照有些疲乏地长叹了一口气。
“我们公开宣布参选的正式声明，要提前了。”
祝珏“嗯”了一声，“我明白。”
她和罗宣是同一类型的竞选者，如果罗宣抢在她的前面发表竞选公告，那么等到她公开声明参加竞选时，公众对她的注意力和兴趣势必会大打折扣，甚至还可能招来一些莫须有的质疑，认为她是在模仿罗宣、想要借机炒作而不是真心诚意要竞选州长。
听到罗宣要参选的消息时，她心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也是如此。她必须先下手为强，掌握主动权。
“问题是”，祝珏缓缓道，“竞选资金八字还没一撇，咱们发表公开声明后，却没钱运作，那可怎么办呢？”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下，显然沈慕照也在思考这个问题。片刻后，她缓缓道，“我来想办法。”
祝珏知道她口中的“她来想办法”意味着什么，握着电话的手不由紧了一紧。
她从沈慕照处得到的帮助已经太多太多了，要是还要让她为资金的事情操心，那她祝珏可真是天底下最无用的人了。
祝珏脑中飞快思索着，一个大胆的念头忽地在脑中闪过。她抿了抿唇，开口道：
“慕照，你对你哥哥的了解有多少？”
“裴叙么？”沈慕照顿了顿，沉吟道，“我和他从小在一起长大。他的为人，我一向很了解。”
说罢，她又补充道，“不过，他这次忽然大力支持罗宣参选，连我也有些看不明白，不知道他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你说”，祝珏斟酌道，“如果罗宣没有了裴氏的支持，那么他……”
“基本上可以出局了”，沈慕照道，“怎么，你想分离他们之间的关系？”
“不止如此”，祝珏道，“我想得要更大胆一点。我问你，你觉得裴叙放弃罗宣，转头支持我的可能性有多大？”
电话那边，沈慕照的呼吸明显急促了一下。
“如果能让裴叙转而支持我”，祝珏道，“既解决了罗宣这个竞争对手，又能获得竞选资金，一石二鸟，我们当前的困境就都能迎刃而解了。”
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会。旋即，沈慕照开口道，“能拉拢到裴氏，自然对我们的竞选很有利。但是，具体操作起来，难度很大。”
她继续分析道，“首先，裴叙为人谨慎多疑，而你又与我亲近，他未必肯信任你。再者，即使你取得了他的信任，他必定要插手你的竞选事务，迫使你按照他的意愿行事。”
她微微叹了口气，续道，“他这人工于算计，与他打交道，就像在空中走钢丝，稍有不慎就会栽跟头。”
“我明白你的意思”，祝珏道，“我知道，裴叙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他不信任我，我也不信任他，我并不打算长久与他合作。”
沈慕照一愣，“那你的意思是?”
祝珏放低了声音，“现下我们需要消除掉罗宣这个障碍，与他联合是最优解。但是，等这件事情结束了，我们还要不要与他合作，那可就说不准了。”
电话那边，沈慕照眯起眼睛，轻轻地笑了一声。
“可以嘛，祝珏。还没登上政坛，就已经学会耍政客手腕了。”
她顿了顿，又道，“你的提议确实很有吸引力。我可以去和裴叙谈这件事，但是我们需要提前计划好谈话的内容。”
“这个自然”，祝珏道，“其实，我心中已拟好了一个大致的方案，是这样的……”
她将自己的计划同沈慕照详细地说了一遍。
“这样做有风险”，沈慕照道，“但值得一试。”
“好，那咱们就分头行动吧。”祝珏握着电话，目光落在不远处草坪上一道黑色的身影，语气坚定道。
沈慕照挂了电话，出了盥洗室，走回房间。
“怎么去了那么久，等你好一会了”，裴叙坐在沙发上，敲着二郎腿道，“我没忍住先签字了，你看看吧。”
沈慕照没理他，径直走向茶几，拿起桌上的文件仔细看了起来。
裴叙闲扯了几句，然后状似无意地道，“祝珏今天居然也来了，真是稀奇。”
沈慕照眼皮微微动了动，旋即“嗯”了一声。
“她出狱后都在忙些什么？”裴叙道，“一个电子厂女工，没知识没文化的，就是有点好名声。她要是个聪明人，就该把握机会，趁着自己在襄州还有点名气，多捞捞金才是，不然等这阵子风头过去了，她要想再挣点什么，那可就不容易了。”
裴叙主动提起祝珏，正中沈慕照的下怀。她就着裴叙的话头，道，“她当然不傻。我看她最近倒是频繁四处结识人，看起来也有想利用自己的名声的意思。”
裴叙盯着沈慕照，见她脸上并无异色，便试探性地道，“我听说，她今天在茶歇会上拉拢贺鸣来着，说是要办一个什么专门维护工人权益的基金会。”
“哦？还有这回事？”沈慕照抬起头来，淡淡道，“看不出来，她还挺有野心的嘛。”
沈慕照顿了顿，又道，“话说回来，要是她真有往这方面发展的意思的话，我觉得她应该会有一番作为。”
裴叙轻笑一声，道，“哦？为什么这么说？”
“你想想，她能组织发动一个几百人的工人抗议活动，而且抗议活动的范围几乎覆盖了襄阳的主要地区，至少说明她很有组织领导的能力”，沈慕照道，“再者，她被莫须有的罪名控告入狱，几个月之后才被无罪释放，这样传奇的经历有几个人能够有？公众都喜欢曲折的故事，尤其喜欢那种历经艰辛而最终取得胜利的英雌故事，而祝珏本人的经历就是这样现成的故事，公众好感她，实在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她最后总结道，“有能力，又有卖点。我觉得她能做到的事情，远比利用名气捞一笔快钱多得多。”
裴叙微微眯起眼，似乎在揣摩她刚才所说的话，旋即又嬉笑道，“既然你这么看好她，那还不快下手，不然好苗子就被其他人抢走了。”
“不瞒你说，我已经有培养她的打算了”，沈慕照微笑道，“她已经答应了，之后就由我的汉江周末报为她做独家专访。我有信心，一定可以趁势再捧红她一把，把她再推上一个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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