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晚饭如坐针毡，房东太太会追问每一个停止用餐的外来者饭菜是否合口味，他们不得不专拣面包蔬菜往嘴里塞，哪怕胃里翻江倒海。
而瑞恩则受到重点关注，房东太太每“关照”一次就吃下一块肉，乍看面不改色，还有闲心敷衍几句针对口味的评价。
萧鹤川默默数数，数到第五块，瑞恩说：“谢谢你的好意，但我水土不服，不能吃太多。”
许是之前的顺从起了作用，房东太太没有过多劝说，转而迫害其他外来者，态度之强硬，就差端起碗朝嘴里灌。
兜帽男百般推脱，房东太太脸色愈发难看，五官又有向下垮的趋势，一副敢不吃我就现场变鬼的死样。
房东太太不顾拒绝将一勺肉扣进抢刀男碗中，汤汁洒出去，混杂着土豆渣弄脏桌布。
她说：“看来你对我的厨艺不满意。”
兜帽男搁在碗边的手小幅度颤抖，面部肌肉抽搐，快要扛不住了。
“为了大家能吃得习惯，我会着重征集进食较少的租客们的意见。”房东太太直勾勾注视桌布上那块脏污：“今晚就从你开始。”
夜晚，异空间内最特殊的时间段。原住民自有一套索命标准，夜深人静时鬼怪活跃，死亡威胁放大数倍，所谓“深夜拜访”约等于死神来敲门。
“我吃！我吃！別来找我……”
兜帽男崩溃妥协，在原住民逼视下连塞好几块肉，架不住想到这是什么肉就要呕吐的生理反应，抻着脖子囫囵吞掉。
房东太太满意了，故技重施祸害别人。少数一两个顶着压力拒绝食用炖肉，更多的人强忍恶心挑卖相相对不那么可怕的小块咽下去。
没吃过人肉总见过人死，萧鹤川翻来覆去戳碗里一截棒骨，越看越觉得可疑，像极了他见过无数死人中碎得七零八落那些断肢，想来生人胳膊腿和熟人胳膊腿应该不会差太多。
对上原住民的视线，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吃肉保平安，胳膊忽然被轻轻一碰。
瑞恩无声摇了摇头。
“你为什么不吃？”房东太太问，“对我做的饭菜不满意吗？”
这原住民听不懂好赖话，说她胖她倒喘上了，非要所有人像瑞恩一样大夸特夸才满意。萧鹤川说不出昧良心的话，便说：“不饿。”
房东太太：“……”
无论怎么摆脸色，不识好歹的租客都当看不见。她见恐吓没有成效，暂时放弃，专心对付桌上的肉。
余下一大盆肉，都进了原住民的肚子。
晚餐时间在止不住的干呕声中结束，外来者们煎熬地等房东太太吃饱喝足打开餐厅门，逃也似的奔回房间。
“那些肉……”萧鹤川欲言又止。
瑞恩：“人肉。”
萧鹤川：“……你没事吧？”
如此淡定的表情，如此平静的反应，莫不是被毒傻了。
“小问题，不是第一次。”瑞恩说，“异空间里总有避不开的时候，如果没有人起头吃一口，原住民发难就坏了。”
这倒是。
异空间里哪有那么多可挑的，天大地大活命最大，有必要时别说死人肉，生啃也得下嘴。
想到餐桌上他恶心得隐隐皱眉，这会儿轻描淡写带过，萧鹤川眼中顿时升起几分敬佩，道：“那为什么告诉我不要吃？”
瑞恩一时无言，只用很复杂的目光注视他。
“？”
据说弗里莫尔奇家族有异兽血统，后代多是竖瞳绿眸，代表先祖征服环境恶劣的深林、打通和异兽文明联络的无上荣耀。与这样一双眼睛长时间对视，萧鹤川多少有点发怵，神情凝固，问：“怎么？”
“不是好东西，能不吃就不吃。”瑞恩不咸不淡地说：“放心，原住民找上门的麻烦很好解决。”
低层级异空间原住民自主性低下，困在一套固定行为流程里打转，除非触发规则杀，一般情况是没有严重危险的。
萧鹤川悬起的心稍放下一点，转眼注意到瑞恩仍不打算移开眼，幽幽看过来，明显有话要说。
等等。
不对。
他总算会意，奇道：“你知道之后会发生的事？”
“我来过这里。”瑞恩话音一顿，补充：“不是意外，我主动选择来这里。”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寂。
“别开玩笑了。”震撼片刻，萧鹤川蹙起眉，“选择异空间，这怎么可能？”
起初，人们在异空间灾害下毫无抵挡之力，被拉进怎样的场景、面对怎样的危险、和哪些人共同求生都无法控制；几十年过去，各路科研人才耗尽心血，也只研发出人员链接设备，实现外来者合作抱团。
譬如阿卡纳姆联邦，联邦政府利用高科技设备稳定居民区磁场，将民众限制在死亡风险较低的低层级异空间。而隶属于全职情报局的肃清者、观测者、特别行动部，以及军警成员，负责处理异空间灾害相关各项事宜，通过人员连接设备组队进入回报可观环境恶劣的高层级异空间。
目前的科技水平仅止于此了，达成稳定根据逃生难度选择异空间都耗费数年，何况是精准选择某一异空间？
萧鹤川甚至因这句话怀疑起瑞恩的动机。
瑞恩看出他的猜疑，无奈道：“在现实世界选择异空间是天方夜谭没错，可我进入这里前，早就离开现实世界好几年了。”
“你是说滞留在异空间？”
“想必你接触过关于异空间灾害导致的人口失踪案件。”
瑞恩摊手：“我就是。”
灾害时代铁律之一，任何进入异空间的外来者必然活见人死见尸。既没有在逃生后回到原点，又没有尸体被抛出，这样的外来者去向成谜，就会被列入失踪人口名单。
“……真是离谱。”萧鹤川觉得荒谬，“而且我没有接到弗里莫尔奇家主失踪的消息，抱歉，很难相信你。”
闻言，瑞恩轻轻一笑：“马上你也是了。”
“哈？”
“我失踪后滞留的地方将异空间称为‘副本’。”瑞恩对风雪交加的窗外一抬下巴：“这里是新手副本，通关副本的外来者不会重回现世，而是被丢进香格里拉城，等待下次闯关。”
至此，萧鹤川一直以来都有所保留的言行终于出现裂缝，他上半身倏地前倾，盯着对面的男人：“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瑞恩不闪不避，道：“我没有欺骗你的动机，萧队。”
是了，威加王国在抗灾方面一向积极，出力不少，法师塔永远力排众议采取最前卫大胆的措施。瑞恩作为法师塔中心人物，绝不应该拿失踪案对特别行动部的人开玩笑。
否则萧鹤川出去第一件事便是向上级报告，情况详述不出一天就能送到大臣们和国王陛下手上，到时自有人找他麻烦。
待信息慢慢消化，萧鹤川提出新的疑问：“既然这里是新手副本，你选择它的理由又是什么？”
瑞恩想了想，翻手展示一枚徽章：“迎新。”
照他所言，那个名叫“香格里拉”的地方滞留着大量外来者，滞留时间较长的人们自发组成公会，会内成员抱团进入副本，定时定量领取分配道具，大大提升存活率。
相应的，公会成员需要上交部分道具、服从公会管理，并共享副本信息，遵守公会规则。
“除了真的会死人之外，香格里拉城的规则和市面上许多游戏类似。”瑞恩说，“纳新有助于增强公会实力，方便通关爬塔。”
不等对面的男人接话，他把徽章往前推了推：“如果以纳新为出发目标，我诚恳地邀请你加入我们，萧鹤川。”
那枚徽章边缘泛光，大面积棕色覆盖，是一只昂首神气的骏马；萧鹤川怔愣两秒，摇头：“不了。”
常年行走异空间遇见的诸多案例中，部分居心叵测人士十分善于文字游戏，“给出肯定答案就算答应要求”，因此受伤甚至丢命的外来者不在少数。
一系列骇人听闻的信息砸得他思绪混乱，暂时理不出头尾。尽管这位大魔法师先生的信用有威加法师塔背书，贸然接受可疑邀请也不是明智行为。
瑞恩点头，似是意料之中：“我理解。这件事不急，新人通关副本后能获得额外两个月休息时间，你慢慢考虑。”
语气之笃定，萧鹤川不由得对那些话多信几分，仰面倒向床铺，糟心地长叹一口气。
“你好像很急着回家。”瑞恩说。
萧鹤川：“来得突然，没喂猫。”
瑞恩愣了愣：“就因为这个？”
想回家的外来者到处都是，一般先担心小命，然后是家人伴侣朋友宠物嘴里轮流过一遍，鲜少有单单将喂猫拎出来说的。
“人可以独自吃饭生活，猫不行，它都想不明白我为什么不回家。”萧鹤川忧心忡忡，“但愿我的同事快点发现我失踪，接她走，别留一只猫单独在家太久。”
“你很爱它，是个负责任的主人。”
“今天之后她大概就不这么想了。突然消失的两脚兽，和一只被迫寄养的可怜小猫。”
阿卡纳姆联邦有规定，对于失踪人口的居所统一做封存处理，同居时间不足三年的活人活物全部移居。这样能最大限度保障故居磁场不受破坏，失踪人口要是活着被异空间吐出来，会有限降落在安全舒适的家里，而不是荒郊野外、火山深海。
“它不会怪你的。”隔了许久，瑞恩低声说。
萧鹤川笑：“那真不好意思，我会愧疚的。”
瑞恩没再说话。
瑞恩：[托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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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独自在家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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