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到谢云第一次来他家,那时候他们还很小,才小学二年级。
谢云的妈妈叫林月兰,人如其名,如月如兰,是个很有气质的阿姨。当时林月兰和丈夫离了婚,带着谢云搬到幸福里小区,住在他们隔壁那栋楼的一楼。一楼的房都带院子,他家的院子和谢云家的院子正好挨在一起。
邻里搬迁,林月兰带着水果上门拜访。荀安奶奶请她到客厅里拉家常,谢云没进来,一个人等在荀安家的院子里。
当时也是这样,一动不动地站着,面无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小关公来他们家当门神来了。
“诶?小谢怎么站外面,这大冷天的又刮大风,别给孩子冻坏了,小安你去,快叫小谢进屋。”荀奶奶最心疼孩子,见谢云站在院子里,便让荀安去喊。
林月兰了解自家小孩的性格,笑笑说:“没事的,外头有太阳,冻不坏。谢云他就那个性格,不愿意上人家家里来,奶奶您别见怪。”
“哎哟这有啥见怪的,不过小孩子受寒很容易着凉的……”
小荀安踩着拖鞋,啪嗒啪嗒跑到院子里,看到新来了个小门神似的男孩子,心里很好奇:“你站在这里干什么呢,进屋来啊。”
谢云的臭屁性格在小时候就已经初见端倪。他瘫着一张脸,也不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你吹风不冷吗?”
他还是摇头。
“你跟我进屋去吧。”
他依旧摇头。
荀奶奶退休在家,没事就侍弄侍弄院子,右边一块地里种了菜,左边堆着几个盛着土的泡沫箱子,里面也种菜也种花,周围一圈栏杆上爬着牵牛花,不过深秋时节花谢了,只剩下些藤蔓。
院子生态好,人喜欢,虫也喜欢。因此一年四季,这院子里头虫子是常驻。
果不其然,没等多久,荀安就看到一只黑背亮壳大虫从谢云的鞋前面爬过。
“你看,有虫子!”
谢云顺着荀安手指的方向朝自己鞋前看去,看到了那只黑虫,于是他点点头。
然后又恢复了原来的站姿。
黑虫大概也感受到这人周遭异常的冷空气,拖着笨重的壳化身极速蜗牛,很快哼哧哼哧地爬走了。
荀安在小孩堆里叱咤风云这么多年,还是第一回碰上这种难啃的硬骨头。他决心要让这人开口,便问道:“你是哑巴吗?”
谢云摇摇头,之后也许是觉得这样不太有说服力,终于惜字如金地说:“不是。”
荀奶奶和林月兰似乎聊得很投缘,不时能听到笑声从客厅里传出来。荀安想她们一时半会儿估计聊不完,而外面实在太冷了,他才出来一会儿就感到要被冻掉一层皮。
他准备回屋,而这人看样子是打定主意不进去,再问大概率也只是摇头,不如少费些口舌。
就在他要开门前,他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看到谢云动了动右脚,轻轻地跺了一下。
他一时讶异,随即又了然,所以,这家伙是冷的吧?
他有些无奈,心想自己就是善心太多没处使,走上前去干脆利落地抓住了谢云的手腕。
手腕露在袖口外面一截,冷飕飕像块冰。
意料之外的没遇到阻力,谢云这骨头倒没有看上去那么难啃,他一拉也就跟着走了。
“我说你,干脆别叫谢云了,叫谢冰谢冷不是更好?”荀安把人拽进屋子,暖呼呼的空气驱散了寒意,让人通体舒畅,“或者叫谢谢我不说话好了,这样自我介绍的时候多方便,报个名字人家就知道你不乐意说话了。”
林月兰看到自家儿子进来,有些小小的惊讶,不过更多的是高兴。荀安看着她的表情,心道谢云肯定是个没朋友的。
秉持着好人做到底的原则,加上他也不爱听大人聊天,荀安把谢云拉到了自己的房间去玩。
谢云还是不说话,简直三个闷棍打不出一个响屁。荀安有些心累,但也依旧带着他玩,虽然这人像个哑巴,但叫他做事倒是不错,使唤起来还蛮顺手。
“你看着这个塔,不要叫它倒了。”
他们在搭积木塔,荀安去挑积木块,让谢云守着。谢云真就认认真真看着,小心地把偏移的地方纠正,半天也不挪一下屁股——那天最后他们成功搭出了荀安搭过的最高的积木塔。
“车没了,快走吧。”江任飞碰了碰荀安的胳膊,荀安回过神,和他一块儿过马路。
“谢云,站这儿干嘛呀,快进去吧。”到了店门口,江任飞很自来熟地拍拍谢云的肩膀。
谢云的视线状似无意地扫过荀安的脸:“我没记住寿星的名字。”
“哦哦哦这样啊,人叫鲍天宇,鲍鱼的鲍,天空的天,宇宙的宇。”江任飞乐呵呵地说着,右手搭在荀安肩膀上,推着两个人往里走,“我这么一拆分,感觉鲍鱼的名字还怪大气的……等等,谢云,你不会也不知道我叫什么吧?”
谢云看着他没说话。
“啊啊啊这也太伤人了……不过我好像确实也没介绍过。我叫江任飞,江河的江,任我飞翔的任飞……”
服务员看到他们,立马端着热气腾腾的笑容迎了上来:“您好,三位有预约吗?”
“有的,是鲍天宇定的桌。”
“哦,好的好的,在‘青云直上’包间,您三位这边请。”
“倍儿香”生意极好,大堂里的桌都坐满了人,杯盘碰撞的脆响和言谈笑闹的声音热乎乎地挤作一团,显得格外热闹。服务员带着他们一路往里,经过“金榜题名”“大展宏图”两个包间后,在“青云直上”的金字牌匾下停了下来。
“请进。”服务员替他们推开门。
荀安打头,道了一声谢。
“快入座,快入座。”鲍天宇挥手招呼道,“你们干啥去了来的这么晚,我们都开吃了。”
除了他们三个之外,人都来齐了,团团围坐在圆桌周围,空出了三个连着的座位。江任飞率先跑过去在何骏阳旁边坐下,于是荀安和谢云只好又当一回同桌。
菜品五花八门,放了满满一桌。大概是为了照顾不同人的口味,一半是辣菜,一半是不辣的。
路星遥是能吃辣的代表,碗里的红辣油浮了厚厚一层,旁边还放着一小碟辣子酱,就这样她犹嫌不过瘾,说着:“鲍鱼,你们家这个辣度不行啊,这才哪到哪,还不够我开胃的呢。”
“我没让他们上特别辣的。”鲍天宇笑笑,“路姐你吃的这个算一般辣。”
而纪烨明则是滴辣不沾的代表,据他自己说吃到哪怕一丁点辣就会嗓子痛然后胃痛,配上一整个涕泪涟涟。
“课代表,为啥你不能吃辣呢?”
纪烨明低着头,正在拿短袖的下摆擦眼镜上的雾气:“我也不清楚。可能和基因有关?我爸妈也吃不了辣。”
“哎呀,那太可惜了,你不知道你将会因此错失多少美味。”
鲍天宇从桌子底下抽出几瓶饮料:“说到饮料,我本来是打算带啤酒的。昨天半夜我就偷偷地准备去冰箱里顺几瓶放书包里,结果正巧撞见我爸上厕所,全给没收了。还说小孩子没成年呢,喝什么啤酒。”
“你说我这运气也太背了。在学校里被老霸王抓,在家里被我老爸抓……所以只有橙汁可乐雪碧,大家多担待着些哈。”
“没事没事,鲍鱼你跟我们不用客气,喝饮料就很好了。”
鲍天宇捧着饮料瓶,看向旁边的两位女生:“路姐阮颜,你们俩喝什么。”
路星遥说:“我喝橙汁,阮颜她喝茶。有热茶没?”
“有的有的,在我这边。”何骏阳把水壶抬到桌面上来,“这水壶挺重的,阮颜你把杯子递过来,我倒了给你。”
阮颜站起身把杯子递给他:“谢谢。”
“嗨嗨,不用客气。”何骏阳把水满上,又送了回去,“小心烫哈。”
“哟,看不出来嘛,何骏阳你还怪绅士的勒。”鲍天宇打趣他两句,又转向赵奕,“老班你喝点啥?”
“雪碧,谢谢。”
饮料瓶一路传,传到了谢云手上。他给自己倒了杯可乐,然后转头看向荀安。
荀安见他倒完了,便准备伸手去接,可谢云却没有脱手的意思,而是问道:“你喝什么?”
可乐和雪碧都在谢云手边,唯独橙汁瓶在远处的女生那里。荀安想了想,说:“橙汁。”
谢云托着可乐的手一顿,随后慢慢地把瓶子放回到桌面,拧上了瓶盖:“哦。”
语调平平,听不出情绪。
荀安看了他两眼,看见他朝已经有不少青菜豆腐的碗里又夹了一筷子青菜豆腐,突然地改变了主意:“算了就可乐吧。”
可乐在谢云手边,也在荀安手边,不是什么千钧重物,他完全可以自己倒。但他这话说出口,便是他不想自己倒的意思了。
谢云微微偏头,见他确实没有动作,于是放下筷子,把他的杯子往自己那儿挪了一些,然后重新提起可乐瓶,给他倒了满满一杯。
可乐距离杯口只剩不到半厘米,确实是满的不能再满了。
谢云放下瓶子,慢慢地把他的杯子推了回来。
他们一行人聊着聊着,不知怎么话题转到了谢云身上,估计是怕冷落了新同学。
“诶谢云,你自我介绍那么短,我们也不了解你,你平时都有啥爱好啊?”
谢云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没什么爱好,但这样的回答略显敷衍,容易给人不真诚的感觉。
路星遥见他不说话,便出来打圆场:“我说老班,我们这又不是来相亲的,你问那么官方干嘛?再说这问题其实也不好回答,现在高中生除了个别有兴趣的,其他多数人哪有什么爱好啊?难不成说爱好做卷子?”
“那我可太爱了。”丁凌笑着说,“我和我的卷子每天共度八小时以上的时光,天作佳偶也没我们如胶似漆,谁敢说这不是爱?”
“哈哈哈咳咳咳我可真服了,哎哟差点呛死在这里。”何骏阳笑得捶胸顿足。
“没事的哥唔唔,”江任飞一边嚼着肉一边说,“我学过海姆立克急救,保准你死不了。”
问题被轻轻带过,转眼间大家又聊起下一个话题。同学间的聊天总是这样,思路横冲直撞,天南海北地聊,往往终局的话题和起头的话题之间没有半毛钱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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