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门外若隐若现的脚步声,项令娴早就听到了,但她只以为是邻居。
这老小区隔音太差了,楼上偶尔教育孩子,她甚至连家长来回踱步的声音都能听的一清二楚,只是她万万没想到是喻澍。
项令娴只用了几秒,就顺手擦去脸上的眼泪,她撑着沙发扶手站起来,捞过一旁玄关衣架上的外套,平平淡淡地留下一句:“我出去一趟。”
她推开房门就见,喻澍正站在她面前,楼道昏暗,看不清他的表情。
项令娴关上门,裹上外套就往楼梯下走:“出去说吧。”
“好。”他轻声地回一句。
项令娴脚上还蹬着拖鞋,就这么一直往外面走,直到出了小区,两人也没有说一话,她抬眼就瞧见停在路边喻澍的车。
“你开车过来的?”项令娴也知道这简直废话,又没什么营养,只是随心就这么顺口问出来了。
路灯暖黄顶光模糊了他的神色,喻澍背着光垂下眼:“对。”
“怎么就忽然来找我了?”
“我发了微信,也打了电话,但是你都没有接。”
晕晕乎乎的,手机早已经不知道被她丢在什么地方去了,她搓搓脸颊:“那会儿睡着了,所以说不定关掉静音我不知道,抱歉。”
这个时间周围的广场舞聚会正是散场时间,大爷大妈们一波一波往小区里走,目光都不都被她一身不伦不类的打扮吸引,项令娴半靠着车门,也懒得在乎他们的视线。
“所以你来找我是?”喻澍始终没点到关键,但项令娴是能感觉到,他一直在看自己,在春夜微弱灯光的加持下,他显得格外的单薄。
良久的沉默后,喻澍哑着嗓子,小心翼翼开口:“你下午来工作室了?”
“你是想问,我有没有看见那个姑娘跟你表白?不过那个场面大概叫互呛更合适点吧?”项令娴还在说着,一个力量把她拽了过去,圈在怀里,“所以你担心我会多想是吗?放心我没在意。”
她被搂得很紧,喻澍没回答,沉默一会儿:“你一晚上都没有回我的消息。”
忽然消失这种事,确实很容易被误会,她也承认。
项令娴由着喻澍抱着她,无所谓了,反正她现在好像就需要一个拥抱,时机恰好。
她把头埋在喻澍的胸膛,又回给他一个更加坚定的拥抱,他们就这么无声地抱了一会儿。
“等过两天,我搬去你家好嘛?”项令娴细声细语,就在这么相拥着的小范围里,迅速点燃了彼此的意识。
喻澍总算是舍得松开了她,抬手将她凌乱的碎发整理到耳后:“因为跟姜阿姨吵架了,所以想离家出走,躲到我那去?”
项令娴紧了紧外套,仰头定定地看着他:“你在门外,都听到了多少?”
“同类相吸,”没头没脑,喻澍忽然说了这么句话,又往她的身侧走了半步,跟着项令娴一起靠在他的车门上,有没有灰尘他们俩都不管了,“我们就是一对没张嘴的恋人,没想到在你这居然是有基因遗传的。”
他故意说得轻松,项令娴也抱着胸不由得轻笑一声:“没想到吧。”
“所以,你还好吗?”他偏头看向自己。
夜风吹拂,项令娴搓搓自己的双臂,她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长叹了口气:“其实我没想跟我妈吵架的,我知道她这些年也很不容易,晚上喝了点酒所以就没怎么控制住我自己,就把这些年积压的情绪都爆发了?”
“你在英国,过得很难吧?”项令娴顺着他的声音看过去,瞧见的是他眸间读不懂的底色,复杂又充满着悲伤。
“很难。”她舒心一笑,轻轻吐出了那两个字,“哇,你不知道,我有多穷,该死的大不列颠啥啥都那么贵,偏偏虞承也比我好不到哪去,我们两个就一个大穷鬼一个小穷鬼,有天晚上在大街上抱着痛哭,因为太穷了哈哈哈哈……”
项令娴笑了好久,笑到肚子都在痛。
“……但这些话,我从来都没跟我妈说过,她都不知道,按道理我该回国以后就撒泼打滚,抱怨自己受了大委屈,但一看见她那副累到虚弱的样子,谁又能忍心去伤害她呢?”项令娴暗下眸光,眼睛望着虚空的一点,“我今天看到了……”
喻澍愣了:“什么?”
“你发给我的消息,好多好多条消息。”那股委屈劲又涌上心间,酸得她几乎是硬挤着把这话说出来的。
“你,看到了。”他嗓音低沉得彻底,满是疑问和不可置信。
项令娴垂着脑袋,闷闷地说:“嗯,其实那不是我的企鹅号,是虞承的,出国后,我还想偷偷看看你过得怎么样,但用我的会有访问记录,就拿他的号去搜,你没有设定权限,所以谁都能看。”
“但忽然有天你就不看了。”他有些低落。
项令娴说:“后来我和虞承两个人都慢慢忙起来了,也没什么时间见面,他后来也没再登过账号,所以不知不觉就错过了你的那些消息。”
喻澍垂下眼皮,忽地轻笑一声:“原来是这样啊……”
“所以我好怨啊,”她忽然轻笑说,“怨天怨地,怨恨全世界,感觉全世界都负能量都在一瞬间汇聚在我身上,但我更想跟我自己打一架,你看,老天爷在无形之中其实给了我好多幸福生活的选择机会,向雨点一样朝我打过来,可惜我头顶举了把大伞哈哈。”
项令娴某一天其实想明白了自己,她渴望亲密关系,却又试图用称去衡量人与人之间羁绊重量,这无异于脱裤子放屁的行为,如果感情能被测量比较交换,那么菜市场说不定会摆出新的摊位来。
“那最后那句你应该也听到了吧,其实我的出生是不受期待的。”
说出这句话时,喻澍的身子似乎僵硬片刻,但项令娴悠悠望着星空,却并未察觉。
“我爸是农村出生的小孩,虽然后面发家了,但是心态没变,就是想要个儿子,但可惜,生下来了我,我也是后来看到我医院的出生证明,我跑去找我姥爷求证,才知道我本名应该叫项领先,令娴这个名字其实是我姥爷后来带我上户口时临时改的。”
一开始她是不知道的,无忧无虑地长到十三岁,某些方面其实项元平做得不错,虽然想要儿子,但是该给她的关爱没有少半分,只是真相被揭开后,少女的心思犹如雨后春笋般旺盛生长,由此而来的是接连不断的猜疑和否定。
项元平他明明不爱我,却为什么装成一副好父亲的样子呢?是了,他一定是想从我身上获取什么,他是商人。
整个初中三年,项令娴没有朋友,确切的说,她不敢把他们当朋友,她会一直一直暗示自己,他们跟她做朋友,一定是为了些什么。可中学毕业后,看着大家成群结伴地玩闹,她又头一次感受到,身边没有朋友是什么滋味。
“……所以说我一直将自己归为贱人行列里,想交朋友却硬生生把人家全都推开,不是贱是什么……”
“你不是,不要这么说自己,”喻澍蹙着眉,把她的脑袋按到自己怀里,“所以你当初硬把自己装成一副高冷小公主的样子,就是为了交朋友吗?”
“我这么明显吗?你都看出来了?”项令娴睁大眼,又莫名觉得滑稽好笑,“对啊,就是学着上一个学校里,受欢迎的女孩子们扮的,因为她们那个样子,有好多好多朋友啊!可威风了。”
喻澍歪过头,蹭蹭她的脑袋:“演技太差啦,还总是忘了演,经常就在我面前露出马脚来,有段时间还觉得你精分呢。”
可能因为那本来就不是她吧。
“我妈明天就要回新延了,原本对她来说,绮城就不是什么称得上有好回忆的地方,这最后一天我还跟个小学生一样,跟她大吵大闹,其实我迈出家门的那一瞬间,我就后悔啦。”项令娴无奈地说着。
但有些话就像利刃,割伤了别人,最终还会留下可憎的疤痕来。
项令娴慢悠悠说:“你知道吗?上学那会儿我可羡慕你了,你学习又好,长得又帅,跟谁都关系很好,最重要的是,你有个和谐幸福的家庭,你爸爸妈妈都很友善,那时候去你家写作业、吃饭,我总是会隐隐萌生出超级邪恶的想法——啧,要我是这家的孩子该有多好。”
听着她的话,喻澍却意外的没有吱声,只是抚摸着她的头发,一下一下。
好久之后,他才开口说:“项令娴,搬过来一起住吧。”
项令娴不解:“喂,这是我先提的,我原本就是要搬过去跟你住的啊。”
一瞬间,项令娴整个人就被裹了起来,她可以放肆地感受着他的气息,耳边传来温柔声音。
“是今天的喻澍,要和那时孤单的无助的项令娴,一起组成一个和谐幸福的家庭来。”
多年以后,有人愿意抚平她拧巴又无法自洽的那颗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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