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采这回外出可谓是过足了酒瘾,他以伤病为由在外逗留了好几天,实则夜夜都拉着他的好徒儿饮酒作乐。
他一回到宗门便一副蔫蔫的样子,白日里无尽打采,夜里更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夜里,夭采床榻上一阵窸窸窣窣的,陶戟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动静。
“师父?”
夭采问:“我吵醒戟儿了?”
“不是,我还没睡着。”
夭采沉默了一阵,一阵动静过后,他忽然就来到陶戟床前。
“戟儿、戟儿……”他晃着陶戟的胳膊。
陶戟愣了下,他一将被窝掀开,夭采便像一只猫似的钻了进来。他一钻进来,双手便环上了陶戟精悍的腰身。
感受着温暖的□□,夭采不禁发出声满足的喟叹。
“好冷呀,我睡不着。”他将脸埋进被褥里,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戟儿陪我。”
陶戟心乱如麻,无奈地想:你若和我一起睡,睡不着的便是我了。
他的嘴上却说:“是,师父。”
夭采却悄悄将唇靠近他的耳边:“如果能喝点酒暖暖身子,兴许就不冷了呢……”
陶戟神色变幻了一阵。
“无论师父说什么,我这儿现在也没有酒了。”
夭采不说话,只笔直地看着他。
陶戟终于缴械投降。
他道:“我明日便去为师父买酒。”
夭采道:“戟儿去买酒,是不是又要出宗门了?”
陶戟迟疑了一下,道:“不是。”
“哦?”
“风吟堂的弟子在做买卖货物的生意,酒水虽不被允许,他们却有手段弄到。”
“风吟堂?那是什么地方?”
陶戟解释道:“风吟堂在仙宗的最东面,那里的弟子每旬都会外出游历。他们买卖事物以谋求路费,已是宗门默许的事情。”
夭采双眼都在放光:“这样有意思,早知道当初我就加入风吟堂,那岂不是有喝不完的酒?”
陶戟看了他一眼:“恐怕不行。”
夭采不服:“为什么?”
陶戟道:“因为风吟堂只收女修,而风吟堂里有胆量做这种生意的,也不过她们的大师姐一个罢了。”
风吟堂的阁楼里,一道很高的窗户透进一束光来,如果你仔细看,就会看到光束里静静飘悬着尘埃。
阁楼里还有很多这样的窗户,因为大师姐说过,窗户若不够高,可是会招贼的。
阁楼里还有如尘埃一样多的宝物,它们在阳光下闪闪发着光。
洛风行拿起一件花瓶,捏起衣袖在瓶身上上下下地擦。
她一边擦一边吹气,动作很不讲究——只因这样的宝物她有太多了,就像这世间的尘埃一样多。
这是她二十三年苦心经营的结果。
她甚至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开始的。
洛风行拈起锦盒里的珍珠,放在光照下仔细地端详。
忽然间,她的眉头蹙起。
珍珠在光照下散发出温润的光泽,洛风行手掌一翻,雪白的珍珠便从指隙破空而去!
白光倏地一下射进昏暗中,片刻,陶戟款步走出,两指间正夹着一颗珍珠。
洛风行长长呼出一口气。
她道:“你每次来,就不能先和我说一声?”
陶戟道:“我自己能走进来。”
洛风行道:“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吓人?”
陶戟正端详着手中的珍珠,忽然将珍珠笔直地掷出。
洛风行反手接住。
她展开手心,发现多了几颗琉璃珠子。
这些珠子内里流动着灵力,一眼便是不俗之物。
洛风行神色一变,惊喜道:“魔丹?”
她用神识探了探,四颗魔丹,两颗属于百年魔人,另两颗至少已有三百年修为。
如今,他们却已全然丧命,而被炼化在这小小一颗琉璃珠里。
洛风行话语里尽是艳羡:“陶戟,我真羡慕你,有个神仙做师父,身上的好东西可真不少!”
陶戟的神色很严肃。
“别胡说,”他道,“我从来没有把师父赐我的东西拿来风吟堂。”
洛风行惊讶道:“这四个魔人是你杀的?”她知道陶戟厉害,却没想到已到了这种地步。
陶戟不回答她的问题:“这四个魔人可不可以换四坛好酒?”
洛风行笑眯眯地捧着琉璃珠:“可以,当然可以。看不出来你酒瘾还挺大呢,这个月都第几回了!”
她转过身正要去拿酒,忽然从阴影中走出一个人。
此人丹唇皓齿、明眸善睐,洛风行却一个踉跄,仿佛看见了一个青面獠牙的怪兽。
“你、你是什么人?”
夭采道:“见过大师姐。我?我不过是个新入宗的弟子。”
洛风行狐疑地盯着他:“你真的是新入宗的弟子?”
那为何夭采隐匿如此之久,自己却毫无察觉?
夭采眨眨眼:“嗯嗯~”
他又拉住陶戟:“我还是陶戟师兄的堂弟呢,我叫陶夭。”
陶戟脸上没有表情。
夭采道:“大师姐刚刚真是聊入迷了,我一直站在一旁,这才得空招呼一句。”
洛风行狐疑地打量着他。
洛风行道:“你俩真是一个比一个吓人。”
夭采笑了。
“我错了,我以为大师姐连长老也不会怕,怎么会被我吓到?”
洛风行的手已经握上一个酒坛,她往上抛了一下,又稳稳接住。
她道:“我胆子可小了,谁知道你们不会抢我的钱?”
说话间,她已经把四坛酒包好。四个香瓜大小的酒坛被包在棉布里,两端系起来与寻常包袱无异。
夭采道:“四颗魔丹才换这么四坛酒?”
洛风行捏着魔丹,看了他一眼。
洛风行道:“也行,再给你两坛。”
夭采道:“再加四坛。”
洛风行毫不迟疑:“好。”
夭采的表情变得很怪异。
他拉着陶戟就走:“我不买了。”
洛风行已经把酒包好,半空中抛来两个包袱,正好落在陶戟手上。
洛风行笑道:“在我这儿,岂有后悔的规矩?”
夭采一口银牙咬了咬,终于大叫道:“奸商!”
洛风行大笑起来。
她道:“喂,是你的陶戟哥哥只要四坛酒的。”
夭采又瞪向陶戟,他瞪起眼来,一双眼睛又大又圆。
陶戟正盯着地面,仿佛忽然对柔软厚重的兽皮地毯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半晌,夭采凑到他颈边轻轻说了句:“笨蛋。”
走出去后,夭采忽然张开双手抱住他,仿佛鸡妈妈用翅膀护着小鸡崽。
夭采叹了口气。
“都怪我,”他道,“戟儿心性纯良,我却将你八岁送入宗门,没有带在身边,让戟儿受了不少苦。”
陶戟垂眼看着他,不知在想什么。
夭采道:“话说回来,那四颗魔丹当真是你剖的?”
“是。”
“你杀了那四个魔人?你一个人?”
“是。”
夭采不安道:“你身处宗门,怎么会遇到魔人?”
陶戟道:“是外出历练时杀的。”
夭采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据我所知,宗门的历练任务最多不过诛杀些土匪强盗,怎么会和魔人有牵扯?”
陶戟道:“自五六年前起,我每回历练都会遇到魔人,不过次次皆化险为夷。”
夭采的眉头蹙得很紧:“这些事,你从没有告诉过我。”
陶戟沉默了。
半晌,他道:“我以为师父不会关心。”
夭采道:“我以为戟儿拜入宗门已十分妥当,却没想到魔人纠缠到了这地步。戟儿,我先前便叮嘱过,你体质特殊,特别要小心魔人,出了这样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陶戟垂下眼,便看见夭采瞪得溜圆的眼睛。
陶戟道:“徒儿知错,以后什么都不会瞒着师父。”
夭采抿着唇盯着他看。
“我会紧紧盯着你的,”他认真道,“就算你想要瞒着我,你也甩不掉我。”
陶戟沉默地回望。
半晌,他道:“好。”
门廊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喧闹声。
风吟堂每日进出弟子多如牛毛,有资格进阁楼的却不过寥寥数个。
这些人要么武功高强,可视巡查为无物;要么就是腰缠万贯,乃是风吟堂的大主顾。
恰在此时,倪响前呼后拥地走进来,他足上那双软底的大红朝靴格外鲜亮,配上腰间叮铃作响的金玉串子,他的人看起来就仿佛一只大花蝴蝶。
可当他转过回廊,对上陶戟的眼睛时,他的脸一瞬间变得比脖颈上的名贵狐裘还要白。
很快,那苍白的脸色又变成愤怒的红。
倪响指着陶戟,大叫起来:“陶戟!我要你给佩佩偿命!”
他说着便要拔剑,若不是旁边有弟子拦着,看他的样子似乎马上就要上去拼命。
陶戟神色冷漠,不曾多看他一眼。
夭采看看他,又看看倪响。
夭采道:“佩佩?”
陶戟道:“是他的狗。”
夭采疑惑:“他的狗死了?那关你什么事?”
倪响大叫起来:“关不关你的事你自己清楚!陶戟,你做了亏心事难道不怕遭报应?你这蛇蝎心肠的阴毒小人!”
呀——门从里面打开,洛风行走了出来。
洛风行道:“什么事情这么吵?”
陶戟正拉着夭采往外走。
倪响讥诮道:“喂,你就只会逃跑吗?你这懦夫。”
夭采听见这话,转过头,蹙眉瞪了他一眼。
他定在原地,饶是陶戟拉他,却也拉不动了。
然而倪响身边劝架的弟子们,却忽然软软地倒了下去。
“怎么回事!”
“突然没力气了……”
弟子们七嘴八舌地倒作一团,只有倪响还站在原地。
他的喉咙仿佛一下被卡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夭采笑得很愉悦,冲他眨了一下右眼皮。
“我们要逃跑了,”他道,“你有胆子来追吗?”
倪响后退了两步,期期艾艾道:“这、这又是你从哪学来的妖术!”
他的眼睛死死瞪着陶戟,眼神中藏不住的惊惧。
他跑进阁楼里,被地上的身体绊了一下,踉踉跄跄地跑了。
他与洛风行擦肩而过,洛风行被撞了一下,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
夭采脸上仍带着笑,牵起陶戟的手就要离开。
“且慢。”洛风行开口道。她顺势蹲下身,抓住最近一人的手腕,探了一下脉息。
夭采转过身看着他。
洛风行直起身来,道:“这是什么法术?”
她说这话时,看的是夭采的眼睛。
夭采笑了。
“这个……你得问陶师兄。”
他徐徐地离去,每走一步,衣摆下便飘落鲜艳的桃花。
良久,地上的弟子已恢复了行动,花瓣却如泡沫一般,再也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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