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戟抿着唇,一言不发。
他面上的表情很奇怪,是厌恶?是冷漠?还是无可奈何?
或许都算不上。半晌,陶戟道:“师父是天上的神明,岂会有人不喜欢?”
夭采道:“你从小在天庭长大,每每见到那些仙君、仙子,也不见得十分喜欢。”
陶戟不置可否。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每每对上夭采含睇的双眼,他的面上总忍不住展露出笑来,一如冰雪在春光中融化成了一滩软水。
在这样的目光中,连木石也会葳蕤生花,神佛也会堕入凡间。
陶戟道:“师父和他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夭采眨了眨眼睛,“是不是我比较好看?”
他直直地看着陶戟,陶戟却不再看他的眼睛。
夭采也垂下眼睫,抿着唇笑了。
不多时他抬起眼,却又看见陶戟正悄悄盯着他看,脸颊上已泛起了红晕。
陶戟声若蚊呐:“好看。”
“嗯?”
他的声音更小了:“我不会说谎……”
夭采笑得更开心:“每回戟儿在我跟前,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手刃魔人时那样威风,如今怎么害羞得像只小乌龟?”
陶戟道:“三界皆知师父容色艳丽,我说这些空话……让师父见笑了。”
怎么会呢?夭采只是含睇望着他,望着他修长眉宇之下,那对深邃认真的眼眸。
从前有很多双眼睛为他着迷,可即便是当年魔军兵临城下之时,他的心也平静得如同阳春泽的潭水。
可偏偏在此刻,在陶戟温柔的目光之中,他心中的春水却泛起了圈圈涟漪。
夭采移开眼,良久,方道:“你昨日……是不是遇见了遭受魔人袭击的弟子?”
陶戟道:“是。”
夭采道:“带我见见他。”
“好。”陶戟点点头,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师父从前见过那名弟子,他在刚入门时来接引过,不知还不记不记得。”
乌檀木的宫殿内,弥散着一味苦涩的药香。
来来往往的弟子身披青衣,手捧木匣或是玉盘,个中陈列药品一二。腰间系着圆形小铜环的,乃是药王峰的弟子。此物名为虎撑,内里有两颗弹丸,晃动起来叮铃铃地响。
陶戟径直走向一个厢房,夭采跟在他身后,一推开门,床上的人也转头看着他们。
夭采眼睛睁得很大:“裴觉师兄!”
裴觉是入门时接引他的师兄,平日里也多有照拂。
闻言,裴觉支起上半身,一阵咳嗽过后,他吃惊地看着眼前的人:“陶戟?师弟?你们怎么来了?”
夭采一面握住他的手,一面为他顺气。
“我从堂兄那儿听到师兄遇袭的事,”他的眉毛低垂着,眼底微微闪着光,“自入宗门以来,裴师兄对我的照顾,我都记在心里。只怪我一时心切,兀自地来探望,是不是扰了裴师兄的清静?”
裴觉笑道:“怎么会呢,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多亏你堂兄将我送到药王峰来。”
他又看着陶戟,郑重道:“谢谢。”
陶戟微微颔首,抱臂站在一旁。
夭采在他身侧坐下,问道:“裴师兄伤得怎么样?”
裴觉摇摇头:“一点小伤,不足挂齿。”
夭采蹙眉道:“魔人素来心狠手辣,更何况、裴师兄昨日晕倒在无涯门前……”
裴觉一顿,若有所思。
“说来奇怪,魔人袭击我似乎并不为伤我性命,”他道,“据药王峰的诊断,我昨日晕倒,似乎是因为吸入了摄魂香。”
“摄魂香?”
魔界十八层之下地泉边,生长着绵延不绝的靛青色小花。将花瓣捣成花汁,以地狱业火淬炼百日,方能得到这一味摄魂香。
摄魂香可与人间的迷药大不相同,只一丝一缕,即便是伐经洗髓、百毒不侵的修仙者也会为心魔所动,迷失在识海之中。
陶戟默默地为两人倒上茶水。
夭采抿了口茶,不解道:“我好像听说过,那东西在魔界也够稀奇的,魔人怎么舍得用它来对付仙宗弟子?”
裴觉摇摇头:“我只隐约记得,魔人说着什么——要活捉正值青年的男修,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陶戟添茶的手一顿。
夭采看他一眼,牵住他的手。
他秀眉微蹙,喃喃道:“怎会如此……”
裴觉道:“所幸长老们早着先机,每每外出历练前,都会为弟子施加一道庇佑法术,护住心脉及神识,我也是因此得幸平安归来……不过,魔人愈发猖獗,年关刚过,他们却已掳走不少同门!”
他话没有说完,已经攥紧了拳头,毫无血色的嘴唇也颤抖了起来。
夭采担心道:“裴师兄……”
裴觉看向他,半晌,才勉强地笑了一下:“师弟不必为此担忧,你还没到外出历练的时候。再者,宗门已派出高阶弟子前去解救,这回将由摇光星君坐镇,我宗弟子定会平安归来的。”
“高阶弟子?”夭采倏地转过头,对上陶戟的眼睛。
陶戟点点头。
走出门后,夭采脸上本就勉强的笑意也渐渐淡去。
两人沉默地走在安静的回廊上。
半晌,夭采道:“太危险了,我不想你去……”
虽然此前和魔人的交锋中,陶戟大多游刃有余,但他还是点点头,温顺道:“都听师父的。”
他的模样跟只小狗儿似的,夭采很想摸摸他的头。
夭采接着道:“可是,我却一定要去。”
陶戟有些不解。
“我和师父一起去。”
“不行,魔人太危险了。”
“只有高阶弟子能去。”
夭采瞪眼看着他。
陶戟欲言又止了一会儿,又道:“我可以向长老请求带一个师弟,名义上是……我教导师父。”
夭采道:“我可以去找傅朝元,他身为剑修大弟子,我跟着他名正言顺。”
这话一说出口,夭采便后悔了,因为他看见陶戟脸色忽然苍白,腮帮子紧了又紧,恐怕牙都要咬碎了。
看着自己被紧箍住的手腕,夭采这下知道,这小子是非去不可了。
三日之后,太极宫前。
高阶弟子三三两两地聚着,有一人红衣黑里,高大挺拔,他一站在那里,周遭便聚来尤其多的人。他却有些心不在焉,时而扭头向一处望去。
他望的人是夭采。
陶戟站在夭采身旁,略一侧身便挡住了傅朝元的目光。
即便看不见,也知道傅朝元此刻的表情一定好比在羹汤里吃出了一只苍蝇。
夭采悄悄勾住陶戟的手指,挠挠他温热的掌心。
陶戟顺势捏上他的手,包进掌心握住。
夭采瞪他一眼,嗔道:“愈发没大没小了。”
陶戟垂眼望着他,耳朵一红:“都是师父惯的。”
夭采道:“这么说怪我?”他话没有说完,自己却先笑了。
恰在此时,一道神光缓缓降下,众人肃静,噤声等待。神光之中,有一仙者衣袂飘飘,背负长剑,手执拂尘,自九重天上走来。
他一步一顿,不疾不徐,转眼间就落在太极宫巍峨的朱门前。
“见过摇光星君——”
摇光垂眉敛目,一语不发,他淡淡地扫过底下的弟子,在触及夭采时,微不可察地向他颔首。
夭采笑着点点头。
摇光开口道:“本座听闻魔人作乱,为祸人间。尔等身为仙宗高阶弟子,当以天下太平为己任,断不可推诿退缩。”
“是!”
“手刃魔人,拯救苍生!”
有弟子叫嚷起来,很快又安静了。
摇光始终没有多看谁一眼,他轻扫拂尘,掐出一个法诀,虚空之中霎时凝出一道雪白的剑气。
他淡淡道:“此去营救同门,路上诸事难料,本座的剑气将一同随行,有助尔等收服邪祟、荡除鬼魅。”
人群切切察察的。夭采仰头看着摇光,心中忽然涌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别人仰望他时——也是这样的吗?
仰望一个人的感觉,他并不陌生。九天之上有他最恬静飘渺的幻梦,他从前总是仰望着帝御前,却忘记了也有人在仰望着自己。
他转过头,正好对上陶戟的目光。
太极宫前的神明光彩夺目,却总有专属于他的信徒,始终注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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