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桃叶一直认为,坏她名声的人必是陈冲,因为自从她要求做皇后之后,在几处都听说陈冲的反对声最为强烈。
可是今日见了陈冲,桃叶才发现,此人性格极为耿直,虽冲动暴躁,却是个心口如一的君子,不太可能使用那种下三滥的手段。
所以,散播谣言者应该另有其人。
两名在禅让台殒命的侍女,都是在桃叶离开梅香榭之后被沈慧买进去的姑娘,虽与桃叶并不相识,可不能让桃叶心里不内疚。
于是,在随后的这段时间,桃叶不曾再出门,并托马达捎信给陈济,厚葬这两位姑娘、以及抚恤她们的家人。
趁这个清闲,桃叶看了许多这个时代的书籍,努力把古汉字的书写方式都记住,以弥补自己的不足。
凤鸣苑总算落成,马安恭请桃叶迁居进去。
然后,马家的远近亲戚纷纷来道贺,一天来十几波,好多天都招待不完,礼物在库房中堆积得像山一样。
桃叶第一次知道,原来马家有这么多亲戚。
可叹的是,当年马达年幼双亲亡故、流落街头,也没见一个亲戚费心去寻找。
更令桃叶无语的是,每当亲友吹捧,马安必然也要自吹自擂一番,恨不得把脚趾翘到人家头顶上去。
次数多了,桃叶也懒得见这些亲戚,就以身体不适为名,把自己关在小阁楼里闭门不出,任凭马安去张罗、去显摆。
到了指定的日子,礼部委派左尚书陈伟为正使、仆射秦炎为副使,来到凤鸣苑,宣读陈济亲手书写的册封文书:
“历阳侯之女桃氏,秀外慧中,谦和得体,堪称六宫之表率,宜为天下之母仪,故册封为皇后,内驭宫嫔,外辅朕躬。蓍龟协吉,择于六月十五日备礼册命。”
马安带着全家长跪于庭院之中,待册文读完,照规矩叩首谢恩,从陈伟手中接过文书,才站起。
陈伟示意后边的秦炎上前,秦炎及身后几名侍从都手中托着文盘,文盘里摆着大婚所用的后袍、凤冠头面等物。
秦炎就带人走到桃叶、马安等面前,笑道:“这是册封大典要用的服饰,请皇后娘娘、历阳侯收好。”
“知道了。”马安应声时,颇有一副国丈的威严,昂首挺胸,一手拿着文书,另一只手背在身后,随意朝家仆们吩咐:“把东西收下。”
家仆们忙上前,将所有文盘都接了过来。
桃叶犹豫了一下,觉得连仆射秦炎手中的文盘都由下人来接,似乎有些不妥。
但马安做主的太快,桃叶也不好意思反驳,便笑着对马安说:“父亲,二位大人一路辛苦,不如请他们到舍下喝杯茶。”
“嗯。”马安点点头,象征性地咳嗽了一声,仍端着架子,对陈伟、秦炎说:“听见了吧?这可是皇后娘娘恩典!里边喝茶去吧!”
听到这种语气、这个措辞,桃叶顿时只觉得脑仁疼,这个马安,在穷亲戚面前摆谱也就罢了,竟然见到朝廷命官也是这副德行,这不是闹笑话吗?
果然,陈伟、秦炎相视一看,那表情似乎甚是惊愕,紧接着惊愕之态稍缓,却是想笑而没笑出。
诡异的氛围之后,由陈伟开口回绝了:“多谢皇后娘娘美意,臣等公务繁忙,就不叨扰皇后娘娘和历阳侯了。”
言罢,礼部的一行人转身离开。
马安对一切浑然不觉,还像往常一样,恭恭敬敬地请桃叶回去休息,然后又开始对家下仆人发号施令。
那姿态,真是坐实了四个字——小人得志。
然而对于现在的桃叶,小人……也未尝不可。
桃叶只是微微一笑,自回阁楼,凤鸣苑便任由马安去张罗。
六月十五日,四更时分,天地还在一片漆黑之中,建康宫内却灯火如昼,宫人皆在忙碌之中。
正红的氍毹由太极殿起始,穿过三重宫门,一路铺到建康城的城门。
喜庆的灯笼也在这官道两侧高高悬挂,远远望去,好似两条长龙。
宫内是数日前已经布置齐备的,各处殿宇都张灯结彩,其装饰之精美奢华,自不必说,喜庆的气息蔓延到宫廷的每一个角落。
当然,司蓉的紫极殿除外。
陈济忧心桃叶的安危,因此在凤鸣苑到建康宫这一路上都安排了重兵把守,满朝文武百官、受有封号的命妇,以及所有宫妃、宫人、侍卫,一律不得缺席。
当然,还是司蓉的紫极殿除外。
天色即将破晓时,文武百官分别在陈亮和陈冲的带领下,从万春门和千秋门进入宫城,绕过太极东堂和太极西堂南面,然后按照官职品阶,整齐地站立在太极殿两侧。
所有官员腰间都系着大红的丝绦,是御赐之物,为表喜庆,陈济命今日到场者必须统一以此束腰。
不多时,马达引邻国丘池的五名使臣也进入太极殿,也都束着同样的丝绦。
关于丘池使臣的到来,也是近来京城的一件新鲜事,因为丘池国与原先的齐国素无往来,如今却来恭贺陈国的立后之喜,实在有点不寻常。
但陈济却觉得这件事好极了,他巴不得有更多身份贵重的外邦官员参加封后大典,以彰显新皇后的认可度。
因此陈济命礼部款待丘池使臣,安排他们住在驿馆,等候封后大典的到来。
马达充任礼部右尚书,亲自为丘池使臣引路,令他们也立于陈亮后方的官员队列中。
环视一周,确认百官无人缺席,马达才离开此处,入内复命。
太极殿正前方的广场,摆放着偌大的祭坛,祭坛内各色供品齐备,另设有一个金色香炉,炉内香烟袅袅,在初晨微亮的日光中缓缓升腾。
由太极殿至端门前长长的大道上,左右两侧侍立的侍卫站姿笔直,鸦雀无声,到处一片肃然,唯有侍卫们手中所持的长枪上比往日多系了一根红绸,红绸迎风飘扬,好似姑娘家轻柔的飘带。
时间静静流逝,在全城臣民漫长的等待中,终于建康城城门大开,声势浩大的御仗仪队开始入城。
城中百姓翘首昂视,只见大队人马一排一排地走过,龙凤旗幡,迎风翻飞,威风凛凛,彰显着独一无二的皇家威仪;丝锦华盖,绣以七彩祥云,傲然挺立,荣光熠熠,闪耀着无与伦比的帝王尊荣。
此番负责奉迎礼的大臣是陈秘,陈秘受伤康复后,无疑成为了如今皇族中最得圣宠的一员,因此委以要务,前往石头城迎接皇后入宫。
在十数名钦差大臣的马队过后,一顶金轿徐徐抬入。
“纯金……那真的是纯金啊……”两旁围观的百姓中,有人窃窃私语。
万道金光映朝霞,辉煌炫目世所稀。
金轿的造型好似一座精致的阁楼,轿顶共分上中下三层,层层垂珠联珑,错落有致,宛若星辰坠落,散发着迷人的光晕。
轿身雕刻的图案细腻巧妙至极,左面是喜上眉梢,右面是童子抱鲤,背面是龙凤呈祥,那般栩栩如生,连游龙的每一枚鳞片都纹理清晰,梅花枝头的两只喜鹊更是要飞出来一样。
轿门和轿窗外皆覆盖了大红的绸缎布帘,璀璨的金线从红绸上来回穿梭,绣出无数翩翩起舞的蝴蝶,又有玉质的粉花绿叶镶嵌其中,绘成一副充满诗意的画卷。
伴随着金轿的摇摇晃晃,帘幕迎风被微微掀起,飘逸如云,偶有一瞬也可使人窥探到轿内柔软的绒毯,其锻造之精良、图案之繁复,也绝对是稀世罕见的。
任谁都不能不吃惊,在陈国建立初年、国库空虚之时,国君竟然派人各地搜集上等黄金,汇聚一处,熔铸了这顶赤足纯金的八抬大轿。
金轿之后,是绵延数里的嫁妆队伍。
马家奉皇命为皇后置办的妆奁,不敢马虎半分,上乘的绫罗绸缎、工艺精美的云头履、难以计数的珠宝首饰、紫檀木新制的家具、白玉瓷的花瓶……衣食起居所需之物,各色奇珍异宝,琳琅满目。
道旁围观的百姓熙熙攘攘,踮脚望不见仪仗队的尽头,只觉得队首的旗幡已临近宫门,队尾抬嫁妆的仆役还未完全进城。
城内城外,金轿所经之处,皆有武士层层守卫,多是皇帝亲兵飞龙军之中的精兵能将,个个威武雄壮,内穿喜庆红衣,外披银灰盔甲,庄严肃立。
整个队伍沿着红氍毹铺就的线路,有条不紊地朝着宫殿行进。
遵照圣旨,淑妃司姚、贵人张小宛不得不早早穿戴整齐,带领所有官宦命妇,按照品级一排排伫立在太极殿门前,恭迎新皇后驾临。
奈何路途遥远、礼仪繁复,虽然钦差大臣在黎明时分就已带着大队人马出动,然到日头高悬之时,凤驾才姗姗来迟。
这些出身贵族的妇人,早已显出疲惫之色,尤其司姚,从小娇生惯养的,何曾连续站过一两个时辰?她早已腰酸腿疼,满腹怨言。
终于,金轿抬进大司马门、抬进太阳门、太极门,轿厢落地,轿夫退下。
艳阳高照,洒在璀璨夺目的金轿上,投射出金光如瀑,简直要闪瞎人的眼睛。
这耀眼的光芒,让司姚心中的恨意更甚。
她从小被母亲孟太后千般呵护,事事顺风顺水,可是自从桃叶出现,却把她的人生搅得一团槽。
夺夫之仇、刺剑之恨,甚至是生母被害的凄惨万状,都与这个人脱不了干系,她却要站在这儿恭恭敬敬地迎接这个人来做这里的女主人。
这片原本属于她家族的故土、承载她快乐成长的宫殿……她曾是这里最尊贵的女人……
“淑妃娘娘。”身旁的张小宛轻轻唤了一声。
司姚如梦初醒,忙与小宛带领一众命妇,一起走到金轿前,共同颔首致礼:“臣妾恭迎皇后娘娘。”
金轿一侧,雪依打起帘幕,九凤珠冠、锦绣华裳,端庄且妩媚的桃叶,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微微探出了身子。
她双臂上的烟罗轻绡,与长裙同样逶迤拖地,凤冠之上蒙着蚕丝红纱,这轻薄的盖头半遮住容颜,却不影响视线。
采薇忙扶住桃叶。
才刚踏出轿帘,绣着凤凰的大红裙摆之下,一只凤头鞋掉了出来,正巧滚落在司姚跟前。
各色盛装的命妇们,纷纷露出讶然之色。
“哟……鞋子怎么掉了?”隔着朦胧的红纱,桃叶笑意盈盈,望着身边的司姚,轻声道:“劳驾淑妃,帮我穿一下吧。”
一股怒气顿时冲上司姚心头,“桃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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