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日,鹤辞结束休沐回到值上。白天就只剩下这一宅子的女眷了。
王府规矩甚严,早晚都要向长辈请安,朝食各院各有安排,暮食却是一定要聚在一起吃的。
阮音照例向秦老夫人晨昏定省,睿王妃也在那里,她走近了,便福身施礼道,“给祖母、母亲请安。”
秦老夫人和睿王妃还在商量着端阳事宜,便叫她坐下。
她点点头,敛裙坐在睿王妃下首。
说起端阳节,秦老夫人便问她,“妤娘,我听说你青源的母亲是主持中馈的好手,不知往年你们端阳是如何过的?”
她觑了睿王妃一眼,见她垂着眸子,看不出情绪,于是便字斟句酌道,“我们家里人口少,料理起来简单些,不过是祭祖这一桩,却要早早预备起来,除了祭祖,还有射角黍、看龙舟……都是些寻常的项目罢了。”
秦老夫人又说,“你母亲能干,想必也教了你掌家的要诀吧。”
阮音对答如流道,“母亲是教过一些,不过我毕竟没有她的魄力,和她比,还差得多呢。”
秦老夫人端起茗碗轻刮浮沫,眼神却剔向睿王妃,“这有什么要紧,谁不是从年轻走过来的,总要放手去做,才能越来越好。”
睿王妃暗暗攥紧了手绢,脸上的表情像是绷不住,她抬眼看了看阮音,跟着说道,“母亲说得对,难得她这么有兴致教你,你可要好好学。”
阮音敛下眼皮道,“媳妇明白。”
聊了一会闲话,明雪才姗姗来迟,她是爽朗的性子,还没进屋声音便先飘了进来,打破了这沉闷的氛围。
“祖母醒了吗?”
秦老夫人一听到她的声音便先笑起来,“你这丫头,都什么时辰了,也就你,老是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明雪迈入屋里,见到睿王妃和阮音,便道,“母亲和嫂嫂也在呢,那是我来迟了。”
说着便给大家都请了安,这才自顾自地在秦老夫人身侧坐下道,“祖母今日的腿还酸吗?孙女给你捶一捶吧。”
“也好,凌雁,取美人拳来给雪丫头。”
俄而,凌雁取来美人拳,明雪接过便缓缓捶了起来。
秦老夫人又重新接上方才的话题,睿王妃突然开口道,“以往各节都是我在操办,还好今年有了媳妇,也算是为我分了忧,母亲知道的,我这头疼的旧毛病老是不好,开夏以来暑气渐热,又是断断续续地疼。”
秦老夫人没有戳穿她的谎言,而是顺着她的话道,“既然如此,今年的端阳事宜就让妤丫头去办吧,你也是做婆婆的人了,该休息便休息会。”
冷不防的,一项重任落到阮音头上,她眼里浮起惊骇,知道自己最多只能演演戏,真要她去操办,凭她的能力,非露出马脚不可!
她又暗暗觑着睿王妃的脸色,见她嘴角几不可查地捺了一下,便明白她也不同意秦老夫人的安排。
可她竟没有反驳秦老夫人的意思,阮音只好开口道,“祖母,我知道母亲身体抱恙,我是该替母亲分忧,可我毕竟刚来王府,不明白府里的礼节,若是搞砸了,又怎担得起?我还是给母亲打下手吧……”
“怕什么,你是新来的媳妇,这项重任迟早要交到你身上的,自己家里,只管大刀阔斧地干,你可是名正言顺的世子妃,还怕别人说你闲话不成?”秦老夫人说着,目光却飘到睿王妃脸上。
睿王妃脸上僵了一瞬,旋即笑着附和,“祖母说得是,既然她老人家看重你,你可要好好做,别让她老人家失望啊……”
明雪抬眼道,“嫂嫂还没过门时我就听过你的大名了,我倒是好奇,到底是多么出类拔萃的人物,就是主持中馈,对你来说也不在话下吧?”
阮音虽不知传言的内容,却也知道曾夫人为了让妤娘能顺利成为世子妃,早早便造势散播她的美言。
虽然妤娘在她心头确实符合一个才女的形象,她的美不单是那张脸,就连她的言谈举止,都有着大家闺秀的气度。
但只要是传言,就必然有弄虚作假的成分,倘若含糊其词,到时候遭罪的便是自己。
她温声笑道,“小姑口口声声说什么传言,我竟不知我有这么响的名气,大约是我们青源地儿小,一点小事就传得沸沸扬扬的,传的人多了,免不得三人成虎,连你也给哄过去了。”
“那你是不承认传言,莫非是只绣花枕头?”明雪立马接口。
自从上回作诗,她估摸她的水平大抵与她半斤八两,便也不惧她的挑衅了,见她咄咄逼人,她反而更加不卑不亢道,“绣花枕头倒也不至于,只是寻常人而已,是爹娘疼爱,才送我去上了几年学,为的也是知明理懂是非罢了,又不是去考状元,也没必要跟人攀比。”
明雪翘起一边唇角,语气轻蔑,“是没必要,还是不敢攀比?”
“够了,明雪!”秦老夫人皱起眉,“尖酸刻薄可不是大家闺秀的气度,你也十六了,你大嫂刚过门没遭惹过你,别一天天的想争来斗去,闲着没事干你去给你大嫂打下手,帮忙操持端阳祭祖之事,正好也提前学学如何掌家,等明年嫁了人才不会被婆家嫌弃。”
明雪瘪瘪嘴,气焰灭了下来,“祖母,是孙女的错,您能不能别让我给嫂嫂打下手?”
秦老夫人依旧板着脸,“怎么,给她打下手屈辱你了?”
“孙女不敢这么认为,只是那……只是……”明雪说着,眸光游移地瞟向阮音。
阮音对上她的眼神,心头也叹了口气。
看秦老夫人的态度,这事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本来她就已经是个绣花枕头了,还要再来一个明雪,简直让她头疼不已。
她沉吟道,“祖母息怒,小姑还小,难免争强好胜了些,并非有什么歪心,我虽比她年长几岁,但论起来,府里诸事了解的还不如小姑多,不敢说教。”
秦老夫人说,“你就不必谦虚了,我说你当得就当得。我也知道这丫头没什么坏心,就是缺心眼,也就你能包容她,换了别人,谁能这么体谅她?她这个性子要是不改,迟早是要吃亏的。”
睿王妃也跟着说,“明雪,你过了年也要开始说亲了,是该跟你嫂嫂学点规矩,日后嫁了人,哪还能像那如今这般,偌大的家都等着你操持呢。”
明雪嗫嚅道,“我省的了……”
又说了回话,阮音便和明雪一道辞了出来,两人走在回廊上,各自沉默着。
阮音知道她还不服气,忖度了一下率先开口道,“其实我也是头回做这事,未必有你做得好,既然祖母吩咐了,那就要认真行事,也当是为了讨她老人家欢心。”
明雪掀起眼帘,眸光似寒剑刺了过来,这回她连装也不想装了,冷嗤道,“你没有脾气的吗?明知道我看不起你,你还巴巴地贴上来让我羞辱,我最看不起你这种人了!”
阮音表情一僵,脸上火辣辣地燃了起来。
然而羞辱的话她听得多了,心里也麻木了,不过一瞬便恢复了平静的神情。
她骂得倒没错,她不就是这种人吗?她自嘲地想。
她的语气依旧平和,音调却沉了下来,“不知道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明雪吊起眉梢道,“误会?阮家家道中落,便花尽心血栽培你,装腔作势地弄出个什么第一美人的称号,为的不正是攀附高门?莫非我说得有假?”
这话虽然难听,但也是事实。她后槽牙咬了又松,这才道,“你说得没错。”
“哼,你终于承认了吧!”
“阮家家世不比从前,要不是祖母和婆母此前定下婚约,我也不可能踏入王府,只是你说错了一点,”她顿了顿,毫不畏惧地对上她的眼,“嫁入王府非我本愿,倘若我能选,我今日就不可能站在这里跟你说话。”
明雪翻了个白眼道,“说得倒清高,漂亮话谁不会说?”
“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做事无愧于心。”
明雪见她神色不变,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一般,只能忿忿地咽下气来。
到了雪竹苑,两人分道而行,阮音踌躇了一会道,“离端阳还有半个多月,虽不急于一时,可我们俩毕竟没有经验,明日我想请教一下母亲,要不要跟我一道去?”
明雪闻言扭过身来,讶然地看了她一眼。
阮音被她盯得发毛,正想开口的时候,却听她说,“行吧。”
“那明日给祖母请安过后就去?”
明雪敷衍地嗯了一声,转身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阮音这才叹了一口气。
今日跟在她身侧的是香英,方才她们姑嫂拌嘴她只是冷眼观望着,知道这时才问,“世子妃为何叹气?”
阮音对她还没有足够的信任,不敢在她面前露出马脚,便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究竟要如何做才能让人对我放下成见?”
香英问,“小娘子这般对你,你不生她的气吗?”
她平静地回,“她只是心直口快了些,可别人不说,难道就不这么想了吗?我决定不了出身,我只能安分守己,才能让她们对我改观。”
“世子妃能这么想,便是我们这些人难以企及的了。”香英恭维了一句。
主仆俩又闲聊了几句,便已经回到了静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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