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已见秋意,室外的温度稍凉,而新居暖意却足。
电磁炉嘶嘶作响,红油咕嘟咕嘟顶着八角花椒,火锅沸腾弥漫出热气,充斥着小小的客厅。
六人围坐在一张小桌上,稍显拥挤,但无伤大雅。
玻璃窗上凝结出薄薄的水蒸气,让人仿佛置身于温暖的冬季。
莫恬笑嘻嘻地说:“好香啊。”说罢,拿着筷子往锅里扔菜。
她显然没什么下菜的条理顺序,只一股脑地把菜都丢进锅里去。
牛肉卷在辣汤里舒展开,虾滑被舀成不规则的圆,衬着碧绿的菜叶子,倒也别样丰盛好看。
火锅热气熏得人眼皮发沉。
叶秋觉得此刻真好,或许相隔数年再回想起这一顿简单的火锅,她也会重新惦念起此时的感动。
当然,也会想起今晚的火锅蘸料有多辣。
她吃得脸发红,鼻子也发红,眼泪都要飙出来。
但其实并没吃多少东西,只一个劲地埋头剥着小龙虾,剥得一手红彤彤的油。
莫恬为了搭配火锅和小龙虾,特地买了两打啤酒冻在冰箱里。
取出来时,温度刚刚好,易拉罐的表面凝出薄薄水珠,顺着留下来。叶秋慢条斯理地用纸巾擦干,把铝罐的拉环抠开,发出刺啦一声响,听着很过瘾。
叶秋喝完三听啤酒后,觉得不过瘾,又喝起了梅子酒。
梅子酒是李娇娇来新居之前特地去商场买的,算作暖房礼物。
酒液盛在玻璃杯里,是晶莹剔透的浅淡绛色,叶秋抱着杯子慢慢地啜饮,静静地听莫恬他们说笑。
莫恬介绍那位叶秋不认识的朋友。
说是姓周,名字叫什么叶秋没听清,只记得莫恬让大家都叫他阿周。
阿周很年轻,看上去比叶秋年纪还小,留着半长的头发,有种阴郁的气质,像个文艺男青年。
其实他长着一张娃娃脸,但生得清瘦,下颌线分明,看人时疏离又安静,可对着叶秋开口时,却吓了叶秋一大跳:“这个妹妹我曾见过。”
叶秋握着手里的酒杯,一时间有些囧,如坠云雾,觉得莫名其妙。
莫怿瞥了阿周一眼:“你这个搭讪方式过于老套了啊。”
阿周满脸认真,笑说:“真的,我记得,她去过梅朵,是表妹。”
梅朵?
叶秋怔了一下。
梅朵酒吧?
叶秋想起去接表哥肖备权那回。
她记得接待她的,一口一个叫她表妹的小哥,也记得那位身材火辣的性感美女,还记得莫怿帮她把送肖备权回家,但是记不得有阿周这么号人。
莫怿也怔了一下,突然笑两声,拉长声调:“哦,我当是什么呢……”
他告诉叶秋:“你那回去梅朵接人,他在台上唱歌呢。”
叶秋恍然大悟,同阿周碰了个杯。
莫怿冲阿周挑眉,似笑非笑:“你那金鱼脑子也只能记得住小姑娘了,上次在超市把收银员认成小学同学的是谁来着?”
阿周“嘁”一声,大大方方说:“还不是因为见你追出去了嘛,这才印象深刻。”
这话听着怪有歧义,仿佛他和叶秋有什么似的。
果然,莫恬叼着块肥牛卷,眨了眨眼,问道:“追出去?什么?我错过了什么?”
莫怿睨她一眼:“没什么,只不过是你哥哥我发扬了一下雷锋精神。”
莫恬显然不信:“雷锋精神?你少糊弄我了。”
叶秋在一旁微笑,解释说:“我去梅朵酒吧接我表哥,刚巧遇上莫医生,我表哥喝多了,莫医生帮我把人送回家,就这么简单。”
莫恬这才耸了耸肩,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话题没停在这儿,他们聊起了别的。
邵青山送了一台莫恬看上很久的咖啡机。
几人聊起了咖啡豆,什么阿拉比卡、瑰夏,花香、果香。
又说咖啡的种类,什么意式、美式、拿铁、馥芮白。
莫恬兴致勃勃:“叶秋,你喜欢喝什么咖啡?等我的豆子到了,我做给你喝。”
叶秋继续保持微笑:“我对咖啡不太挑的。”
“那挺好。”莫恬摇头晃脑地感叹,“不像我哥,矫情得很,不喝美式,非说美式丧失了咖啡的灵魂。”
叶秋脑子直发木,心知酒意上头了,没注意莫恬念念叨叨说了什么。
只一个劲地想,自己不该混着酒喝的。
莫恬还在说着咖啡,而叶秋的思路早就飞远。
她喝不惯咖啡,大多数时候,在办公室里拿着不锈钢保温杯泡红茶。
曾经有段时间,叶秋也需要常常喝咖啡,但那要追溯到她读书的时候——熬夜刷题,喝雀巢速溶咖啡。
叶秋嫌苦,还得奢侈地搭配上咖啡伴侣。
现在想想也是傻,所谓的咖啡伴侣,不过是植脂末调制的奶精,还没有纯牛奶的营养价值来得高。
叶秋第一次上咖啡馆,是李季美带她去的。
那是叶秋得知方释然死讯的半个月后。
从得知消息的那天起,叶秋把自己关在小小的房间里,窗帘和房门都紧闭,任凭李亚美怎么骂,叶钟华怎么劝,她都不肯出门。
那一段短暂时间的记忆,似乎被分割在那间幽闭的房间里,门打开,便随风消散了。
她甚至都忘了自己有没有哭。
李季美上叶秋家看她的那天,刚好是高考出分的前夕。
她没有像李亚美和叶钟华那样,在叶秋面前不停地提起方释然,只轻轻说了一句:“小秋,听说星巴克进入江城市场了,是江城第一家哦,你陪我去喝个咖啡吧,好不好?”
就这样,她把如行尸走肉一般的叶秋带出门散心。
咖啡的香气浮在那个记忆中的午后,叶秋记得李季美给她点了杯焦糖玛奇朵,还请咖啡师替她雕了个花。
那杯咖啡的雕花很漂亮,杯沿的白沫子堆叠如雪,上头的焦糖蜿蜒出琥珀色的纹路。
仿佛一片完美无缺的雪花,漂亮到叶秋舍不得喝。
将不舍的心思告诉李季美后,李季美微笑:“有什么好舍不得的?喝完了,下次小姨再给你买,你还有小姨在呢,怕什么?”
她话里有话,叶秋不傻,听懂了。
怕什么?
当时的叶秋害怕自己此生都会陷在失去方释然的痛苦中。
但彼时的她不过才十八岁。
十八岁。
这个词听着就让人觉得人生前途坦荡,未来的路还长,仿佛一切皆有可能。
何况,李季美说,还有她在。
叶秋把那杯咖啡一口一口咽下去,裱花被浮沫打散,泪混合在又苦涩又甜香的咖啡液里。
糖浆缠缠绵绵地往下渗,叶秋却理清了心中的纠葛。
咖啡店里的咖啡,那可比雀巢速溶加咖啡伴侣要好喝太多了。
可惜就是贵。
叶秋的高考成绩不错,属于超常发挥。
出分后,紧接着便是填报志愿。
她不顾阻拦,生平第一次,在自己的人生大事上做了一回主,选择了特殊教育专业和心理学专业。
李亚美为此发了很大的火。
还是在李季美极力的劝说下,才勉强接受了叶秋自作主张的事。
叶秋不知不觉喝了半瓶梅子酒,眼神都变得有些迷离。
离开了那个家门,当下真是慵懒而惬意的,朋友们的嬉笑与打闹,把旧时的不快给遮蔽住,变得遥远。
像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又仿佛不开心的事从未发生过。
而那些记忆似乎被梅子酒浸泡过,变得模糊了。
只余下带着经年的芬芳,和丝丝的辛辣,隐隐透着酸甜。
莫怿坐在她的对面。
恍惚间,叶秋觉得那就是方释然,正温柔地看着她,对她轻轻笑着。
她轻眨了眨眼,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试图用酒的醇香来压下心头涌上的一丝惆怅。
叶秋喝酒的时候面不改色,喝完后,唇角还噙着似有若无的笑,引得阿周不禁叫道:“表妹看着老实乖巧的样子,没想到酒量这么深不可测啊!这都喝了多少了?”
叶秋眯了眯眼睛,放下酒杯说:“不喝了,我已经醉了。”
阿周显然是不信:“真正喝醉了的人,只会叫嚣着自己没醉,你这样主动说醉了的,八成是在扮猪吃老虎,纯骗人。”
叶秋不辩解,只微微笑。
阿周咂了咂嘴,摸着下巴说:“我只知道莫怿的酒量好,目前为止,可以说是罕见敌手,没想到还有你这么个女中豪杰。”
他扭头又问莫怿:“表妹的酒量和你的比起来,谁的更好?”
莫怿瞥了叶秋一眼,似笑非笑:“这我哪知道?”
也算不得说谎。
毕竟在宁江的那晚,两个人都没喝到烂醉断片,分不出一个高低。
但这没必要与阿周去说。
阿周兴致勃勃,笑问:“要不,你俩今晚比比看?”
莫怿“哧”地一笑,毫不留情地拒绝:“比什么比?明天要上班呢,比不上你周少爷,游手好闲。”
阿周摇摇头:“嗐,我跟你们这些要上班的人没法说。”
莫怿不理他。
一顿饭吃到晚上十一点多。
邵青山和莫怿在莫恬的淫威驱使下,留下收拾残局。
叶秋跟莫恬一起,把阿周和李娇娇送到小区门口。
火锅和小龙虾吃得太咸,嘴巴里发苦,于是一起在门口的便利店买酸奶带回家。
外头的路灯早早就亮起来,照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一步一步走在上面时,像是慢放的电影帧。
莫恬笑嘻嘻说:“下次可以试试冬阴功锅底。”
这话让人期待得很。
叶秋拎着两板酸奶,轻轻点头:“好啊,下次我来做锅底,用青柠汁呛锅,再加香茅草。”
莫恬的眼睛都亮了:“叶秋,你会做饭呀?”
恰好走到家门口,叶秋推开门说:“会一点点,不难吃。”
莫恬简直要喊阿弥陀佛了:“那比我厉害多了!我只会煮泡面。”
这话被门口负手而立的莫怿听见,他笑着说:“恬恬,你又在吹牛了。”
莫恬不忿道:“你少编排我,煮泡面我还是OK的好么?”
他只是笑,顺从地附和:“是是是。”
莫恬孩子气地向他扮鬼脸。
门口的墙壁上嵌着一列书架,是房子原本就有的装饰。
叶秋很喜欢这样嵌入式的书架,前两日来打扫卫生时,特地带了两本书搁在上面。
怎么看怎么满意,连打扫时鼻尖沾上的灰尘都没在意。
而现在,书架上多了一盆绿得发亮的常青藤。
莫恬这才想起来告诉叶秋,那是莫怿送的暖房礼。
她说完,跑去厨房帮邵青山的忙。
出门转了一圈,吹了吹凉风,叶秋的酒意醒了三分。
她站在书架旁顿了顿,拆了两盒酸奶递给莫怿,说:“谢谢你的常青藤,很漂亮。”
他接过酸奶,轻轻抚了抚常青藤:“新房总要见点生机。”
莫怿的指尖掠过蜷曲的枝蔓,动作让叶秋想起那日黎明前的湖畔,他轻轻拭去自己眼角泪水的模样。
呼吸那样轻暖,拂在她面上痒痒的。
害她指尖莫名地颤动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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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绛色·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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