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绛色·醉

雨后已见秋意,室外的温度稍凉,而新居暖意却足。

电磁炉嘶嘶作响,红油咕嘟咕嘟顶着八角花椒,火锅沸腾弥漫出热气,充斥着小小的客厅。

六人围坐在一张小桌上,稍显拥挤,但无伤大雅。

玻璃窗上凝结出薄薄的水蒸气,让人仿佛置身于温暖的冬季。

莫恬笑嘻嘻地说:“好香啊。”说罢,拿着筷子往锅里扔菜。

她显然没什么下菜的条理顺序,只一股脑地把菜都丢进锅里去。

牛肉卷在辣汤里舒展开,虾滑被舀成不规则的圆,衬着碧绿的菜叶子,倒也别样丰盛好看。

火锅热气熏得人眼皮发沉。

叶秋觉得此刻真好,或许相隔数年再回想起这一顿简单的火锅,她也会重新惦念起此时的感动。

当然,也会想起今晚的火锅蘸料有多辣。

她吃得脸发红,鼻子也发红,眼泪都要飙出来。

但其实并没吃多少东西,只一个劲地埋头剥着小龙虾,剥得一手红彤彤的油。

莫恬为了搭配火锅和小龙虾,特地买了两打啤酒冻在冰箱里。

取出来时,温度刚刚好,易拉罐的表面凝出薄薄水珠,顺着留下来。叶秋慢条斯理地用纸巾擦干,把铝罐的拉环抠开,发出刺啦一声响,听着很过瘾。

叶秋喝完三听啤酒后,觉得不过瘾,又喝起了梅子酒。

梅子酒是李娇娇来新居之前特地去商场买的,算作暖房礼物。

酒液盛在玻璃杯里,是晶莹剔透的浅淡绛色,叶秋抱着杯子慢慢地啜饮,静静地听莫恬他们说笑。

莫恬介绍那位叶秋不认识的朋友。

说是姓周,名字叫什么叶秋没听清,只记得莫恬让大家都叫他阿周。

阿周很年轻,看上去比叶秋年纪还小,留着半长的头发,有种阴郁的气质,像个文艺男青年。

其实他长着一张娃娃脸,但生得清瘦,下颌线分明,看人时疏离又安静,可对着叶秋开口时,却吓了叶秋一大跳:“这个妹妹我曾见过。”

叶秋握着手里的酒杯,一时间有些囧,如坠云雾,觉得莫名其妙。

莫怿瞥了阿周一眼:“你这个搭讪方式过于老套了啊。”

阿周满脸认真,笑说:“真的,我记得,她去过梅朵,是表妹。”

梅朵?

叶秋怔了一下。

梅朵酒吧?

叶秋想起去接表哥肖备权那回。

她记得接待她的,一口一个叫她表妹的小哥,也记得那位身材火辣的性感美女,还记得莫怿帮她把送肖备权回家,但是记不得有阿周这么号人。

莫怿也怔了一下,突然笑两声,拉长声调:“哦,我当是什么呢……”

他告诉叶秋:“你那回去梅朵接人,他在台上唱歌呢。”

叶秋恍然大悟,同阿周碰了个杯。

莫怿冲阿周挑眉,似笑非笑:“你那金鱼脑子也只能记得住小姑娘了,上次在超市把收银员认成小学同学的是谁来着?”

阿周“嘁”一声,大大方方说:“还不是因为见你追出去了嘛,这才印象深刻。”

这话听着怪有歧义,仿佛他和叶秋有什么似的。

果然,莫恬叼着块肥牛卷,眨了眨眼,问道:“追出去?什么?我错过了什么?”

莫怿睨她一眼:“没什么,只不过是你哥哥我发扬了一下雷锋精神。”

莫恬显然不信:“雷锋精神?你少糊弄我了。”

叶秋在一旁微笑,解释说:“我去梅朵酒吧接我表哥,刚巧遇上莫医生,我表哥喝多了,莫医生帮我把人送回家,就这么简单。”

莫恬这才耸了耸肩,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话题没停在这儿,他们聊起了别的。

邵青山送了一台莫恬看上很久的咖啡机。

几人聊起了咖啡豆,什么阿拉比卡、瑰夏,花香、果香。

又说咖啡的种类,什么意式、美式、拿铁、馥芮白。

莫恬兴致勃勃:“叶秋,你喜欢喝什么咖啡?等我的豆子到了,我做给你喝。”

叶秋继续保持微笑:“我对咖啡不太挑的。”

“那挺好。”莫恬摇头晃脑地感叹,“不像我哥,矫情得很,不喝美式,非说美式丧失了咖啡的灵魂。”

叶秋脑子直发木,心知酒意上头了,没注意莫恬念念叨叨说了什么。

只一个劲地想,自己不该混着酒喝的。

莫恬还在说着咖啡,而叶秋的思路早就飞远。

她喝不惯咖啡,大多数时候,在办公室里拿着不锈钢保温杯泡红茶。

曾经有段时间,叶秋也需要常常喝咖啡,但那要追溯到她读书的时候——熬夜刷题,喝雀巢速溶咖啡。

叶秋嫌苦,还得奢侈地搭配上咖啡伴侣。

现在想想也是傻,所谓的咖啡伴侣,不过是植脂末调制的奶精,还没有纯牛奶的营养价值来得高。

叶秋第一次上咖啡馆,是李季美带她去的。

那是叶秋得知方释然死讯的半个月后。

从得知消息的那天起,叶秋把自己关在小小的房间里,窗帘和房门都紧闭,任凭李亚美怎么骂,叶钟华怎么劝,她都不肯出门。

那一段短暂时间的记忆,似乎被分割在那间幽闭的房间里,门打开,便随风消散了。

她甚至都忘了自己有没有哭。

李季美上叶秋家看她的那天,刚好是高考出分的前夕。

她没有像李亚美和叶钟华那样,在叶秋面前不停地提起方释然,只轻轻说了一句:“小秋,听说星巴克进入江城市场了,是江城第一家哦,你陪我去喝个咖啡吧,好不好?”

就这样,她把如行尸走肉一般的叶秋带出门散心。

咖啡的香气浮在那个记忆中的午后,叶秋记得李季美给她点了杯焦糖玛奇朵,还请咖啡师替她雕了个花。

那杯咖啡的雕花很漂亮,杯沿的白沫子堆叠如雪,上头的焦糖蜿蜒出琥珀色的纹路。

仿佛一片完美无缺的雪花,漂亮到叶秋舍不得喝。

将不舍的心思告诉李季美后,李季美微笑:“有什么好舍不得的?喝完了,下次小姨再给你买,你还有小姨在呢,怕什么?”

她话里有话,叶秋不傻,听懂了。

怕什么?

当时的叶秋害怕自己此生都会陷在失去方释然的痛苦中。

但彼时的她不过才十八岁。

十八岁。

这个词听着就让人觉得人生前途坦荡,未来的路还长,仿佛一切皆有可能。

何况,李季美说,还有她在。

叶秋把那杯咖啡一口一口咽下去,裱花被浮沫打散,泪混合在又苦涩又甜香的咖啡液里。

糖浆缠缠绵绵地往下渗,叶秋却理清了心中的纠葛。

咖啡店里的咖啡,那可比雀巢速溶加咖啡伴侣要好喝太多了。

可惜就是贵。

叶秋的高考成绩不错,属于超常发挥。

出分后,紧接着便是填报志愿。

她不顾阻拦,生平第一次,在自己的人生大事上做了一回主,选择了特殊教育专业和心理学专业。

李亚美为此发了很大的火。

还是在李季美极力的劝说下,才勉强接受了叶秋自作主张的事。

叶秋不知不觉喝了半瓶梅子酒,眼神都变得有些迷离。

离开了那个家门,当下真是慵懒而惬意的,朋友们的嬉笑与打闹,把旧时的不快给遮蔽住,变得遥远。

像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又仿佛不开心的事从未发生过。

而那些记忆似乎被梅子酒浸泡过,变得模糊了。

只余下带着经年的芬芳,和丝丝的辛辣,隐隐透着酸甜。

莫怿坐在她的对面。

恍惚间,叶秋觉得那就是方释然,正温柔地看着她,对她轻轻笑着。

她轻眨了眨眼,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试图用酒的醇香来压下心头涌上的一丝惆怅。

叶秋喝酒的时候面不改色,喝完后,唇角还噙着似有若无的笑,引得阿周不禁叫道:“表妹看着老实乖巧的样子,没想到酒量这么深不可测啊!这都喝了多少了?”

叶秋眯了眯眼睛,放下酒杯说:“不喝了,我已经醉了。”

阿周显然是不信:“真正喝醉了的人,只会叫嚣着自己没醉,你这样主动说醉了的,八成是在扮猪吃老虎,纯骗人。”

叶秋不辩解,只微微笑。

阿周咂了咂嘴,摸着下巴说:“我只知道莫怿的酒量好,目前为止,可以说是罕见敌手,没想到还有你这么个女中豪杰。”

他扭头又问莫怿:“表妹的酒量和你的比起来,谁的更好?”

莫怿瞥了叶秋一眼,似笑非笑:“这我哪知道?”

也算不得说谎。

毕竟在宁江的那晚,两个人都没喝到烂醉断片,分不出一个高低。

但这没必要与阿周去说。

阿周兴致勃勃,笑问:“要不,你俩今晚比比看?”

莫怿“哧”地一笑,毫不留情地拒绝:“比什么比?明天要上班呢,比不上你周少爷,游手好闲。”

阿周摇摇头:“嗐,我跟你们这些要上班的人没法说。”

莫怿不理他。

一顿饭吃到晚上十一点多。

邵青山和莫怿在莫恬的淫威驱使下,留下收拾残局。

叶秋跟莫恬一起,把阿周和李娇娇送到小区门口。

火锅和小龙虾吃得太咸,嘴巴里发苦,于是一起在门口的便利店买酸奶带回家。

外头的路灯早早就亮起来,照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一步一步走在上面时,像是慢放的电影帧。

莫恬笑嘻嘻说:“下次可以试试冬阴功锅底。”

这话让人期待得很。

叶秋拎着两板酸奶,轻轻点头:“好啊,下次我来做锅底,用青柠汁呛锅,再加香茅草。”

莫恬的眼睛都亮了:“叶秋,你会做饭呀?”

恰好走到家门口,叶秋推开门说:“会一点点,不难吃。”

莫恬简直要喊阿弥陀佛了:“那比我厉害多了!我只会煮泡面。”

这话被门口负手而立的莫怿听见,他笑着说:“恬恬,你又在吹牛了。”

莫恬不忿道:“你少编排我,煮泡面我还是OK的好么?”

他只是笑,顺从地附和:“是是是。”

莫恬孩子气地向他扮鬼脸。

门口的墙壁上嵌着一列书架,是房子原本就有的装饰。

叶秋很喜欢这样嵌入式的书架,前两日来打扫卫生时,特地带了两本书搁在上面。

怎么看怎么满意,连打扫时鼻尖沾上的灰尘都没在意。

而现在,书架上多了一盆绿得发亮的常青藤。

莫恬这才想起来告诉叶秋,那是莫怿送的暖房礼。

她说完,跑去厨房帮邵青山的忙。

出门转了一圈,吹了吹凉风,叶秋的酒意醒了三分。

她站在书架旁顿了顿,拆了两盒酸奶递给莫怿,说:“谢谢你的常青藤,很漂亮。”

他接过酸奶,轻轻抚了抚常青藤:“新房总要见点生机。”

莫怿的指尖掠过蜷曲的枝蔓,动作让叶秋想起那日黎明前的湖畔,他轻轻拭去自己眼角泪水的模样。

呼吸那样轻暖,拂在她面上痒痒的。

害她指尖莫名地颤动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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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绛色·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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