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一刻,新婚夫妇二人,结伴往中宫而去。
金灿的光透在天际,身侧是齐天高的黑瓦红墙,脚下浅灰的石板路上,落下浅浅的一道影子。
出宫即可坐轿,身前身后,皆簇拥着一众宫人。
齐卿禾从未享受过这般遭遇,颇为奇妙,像脚步虚浮,与飞鸟般展翅高飞,又似波光粼粼,和鱼儿深游入水。
亏得旁边有位,一板一眼的太子殿下,否则她非飘起来不可。
箫君柏目视前方,坐的笔直,手搭在膝盖上,稳稳当当坐着,动也不动。
齐卿禾眼角余光瞥他,见他一声不吭,复又记起临出门时,太子吩咐的莫要失礼云云,当即也坐直了身,微微抬起头,眼神不再乱飘。
无言的氛围在二人间蔓延,周遭只听得整齐轻捷的脚步声。
少顷,箫君柏想起一事,“今早怎未见你的侍女。”
阖目养神,险些睡着的齐卿禾茫然地睁开眼,下意识般望向太子,“臣妾母亲身体有恙,唯恐旁人侍奉不周,臣妾就将侍女,都留在母亲身边。”
“父母养恩难报,你有此心实属难得。”箫君柏点头,“回来让承惜去一趟,挑几个过来。”
说话间,轿子停在皇后的坤宁宫前,皇帝政务繁忙,自是没这个闲工夫,需等晚些时候。
在此等候的常公公是皇后的身边人,引着人往正殿去,“殿下和娘娘叫咱家好等,皇后娘娘与贵妃娘娘,都在等着了。”
箫君柏脚步一顿,旋即若无其事道:“母妃也在这?”
“贵妃娘娘啊,一大早就来了,现在正同皇后娘娘用早膳呐。”常公公笑道。
正殿外,两侧宫人垂首而待,不闻一丝动静,殿中偶有女子的娇笑传出。
“要本宫说,妹妹你也莫要忧心,太子都这年纪了,焉能打理不好东宫。”皇后宽慰道,遥遥见有人来,缓缓起身,“哟,说人人就到。”
夫妇二人齐齐向两位娘娘行礼。
箫君柏转向母妃,端正行礼,“母妃这是,在聊什么。”
贵妃示意宫人将人扶起,笑道:“还不是你,木头呆子一个,如今娶妻,人姑娘莫不是要受委屈了。”
“卿语来,坐本宫这里。”说着贵妃抬手,让人在下首坐下。
“太子妃瞧着,气色倒好,想来殿下是个会疼人的,不像本宫那几个不像话的,一点都不让本宫省心。”皇后笑骂,“初瞧未曾好好看,这回瞧着倒是仔细,太子妃这模样倒也周正,家里可还有姐妹…宫中冷清,可要多来坐坐。”
“瞧姐姐这话问的,卿语一个新嫁娘,如何能管得了姐妹。”贵妃掩唇一笑,“卿语莫搭理她,来我这里就是了。”
齐卿禾尚一句话未说,贵妃与皇后便已将话说完,眼下不知该说些什么,眉眼弯弯,浅笑嫣嫣。
箫君柏未曾留意在说什么,心思落在母妃的那一句木头呆子上,心思流转间,将此话当了真。
太子殿下政务缠身,没坐一会旋即起身,不顾齐卿禾的眼神挽留,赔罪告辞,大步离去。
本就惶恐的齐卿禾愈发坐立难安,心中默念谨言慎行,嘴上答话更为谨慎。
“瞧这孩子,紧张成这样,莫怕,本宫不吃人。”小姑娘的一言一行,如何能瞒得过久混宫中的人,皇后说着,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人才刚入宫,紧张在所难免。”贵妃打圆场,“左右今日也无事,晚上还有的忙,不若先回去,好生歇息,请安这事嘛,来日方长。”
“也是,这几日晒得慌,祭拜皇陵也不急。”皇后招手让宫人把东西拿上来,“初回见面,本宫没什么好送你的,一点小玩意罢了,你且好生收着。”
齐卿禾暗松一口气,一一道谢,由常公公送着出了门。
回去路上,她止不住地颤栗,惊出一身冷汗。
这才第一日,她便这般慌得手足无措,日后可如何是好。
齐卿禾拍拍胸脯,急得躁红的脸慢慢平复。
莫怕,都是人罢了,只要她演得好,未尝不能瞒过。
如此想着,她打开皇后赏的匣子,里面是一整套的,翡翠头面,翠绿透亮,甚为好看。
齐卿禾看呆了眼,良久,小心翼翼地上手触碰,拿在手里。
她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头面,微微抿唇,好生收回到匣子里。
归了东宫,一进宫门,就见以承惜为首,一众宫人聚在殿外,见太子妃娘娘回来,齐声行礼,声音回荡在整座宫殿之中。
齐卿禾怔怔立在原地。
承惜三两步上前,细细解释:“娘娘,殿下吩咐,从今往后,东宫的一切事务交由娘娘打理,库房进出账本也全由娘娘掌管,东宫上下宫人,全凭娘娘吩咐。”
“殿下还吩咐过,娘娘身边无人可用,内务府稍后会送人过来,劳娘娘稍等。”承惜说着,宫人奉上账本。
齐卿禾咬唇,十指深陷掌心,强迫自己冷静。
虽不明白殿下缘何会这样做,既送上门,可没有推脱的道理。
更何况那是账本,她从小到大最为熟悉的账本。
齐卿禾咽了咽口水,恍惚间记起,阿娘说过的话,既是太子妃,那这些便是她的。
她坦言应下,“劳你跑一趟,替我多谢殿下记挂,今日事多,明日再行清点。”
回了寝殿,紧绷的脊背顷刻松懈,噙着笑的嘴角缓缓落平,她直直看着妆镜中的自己。
镜中人点了妆面,乍看颇为陌生,凑近方能敲出几分熟悉。
一双杏眸茫然无神,圆润的脸蛋瘦了稍许,点了胭脂的面容更显红润,乌黑的发尽数挽起,头上皆是金钗玉簪。
哪里像街边的铺子里,跟父亲学账本的,不大起眼的小丫头。
临到这时,她才明了阿娘,缘何会同她说那些。
莫不是看穿了她,瞧着胆大,实则怯懦。
齐卿禾呆坐着,望着妆镜中的自己,一时忘了时辰。
直至敲门声响起,承惜的声音自殿外遥遥传来,“娘娘,内务府送的人到了。”
她这才起身。
殿外,两个侍女身着浅粉的衣衫,立在廊下。
“这两个是内务府挑选过的,名唤云桃云杏。娘娘若还有旁的吩咐,尽管唤我便是。”承惜顿了顿,继续道:
“殿下政务繁多,平素多在清雅居,未免惊扰娘娘,殿下仍居此处,如若来此,定会叫宫人通禀,平素起居,还请娘娘自便。”承惜说着,不大敢看娘娘脸色。
按理言,哪有新婚夫妇分而居之的,偏太子殿下真是这般想的,他们这些下人也劝不了主子,只能暗暗怜惜太子妃娘娘。
齐卿禾恍若未闻,分明也没做什么,她却觉身心俱疲,脑袋懵懵的,唤侍女进来,打算小憩片刻。
混涨的脑袋得以暂缓。
此处寝殿名为明澄殿,是太子殿下提的名,迎面是比人高的水墨屏风,将后殿挡得严严实实,往左高高的多宝格拦住去路,桌案藏在后头,笔架宣纸一应都有。右侧则是罗汉床,楠木的床架外,挂着银白的床帐。
床帐一半挂起,一半散落,未关紧的窗透进丝丝缕缕的威风,床帐随风扬起,瞧着年纪尚轻的人,蜷缩在被褥中,巴掌大的脸上,五官皱成一团,不时溢出细弱的呜咽。
箫君柏大步走近,挥手屏退左右,瞧见人睡熟了,迟疑地在床边坐下,拨开人脸颊上的发丝。
他听闻几个宫人嚼舌根,说起今早太子妃同皇后贵妃请安,颇为失礼,归了东宫,顺口问了承惜,娘娘何时回来的。
方才气冲冲地来,哪成想会瞧见这样的画面。
箫君柏盯着她的面容,鬼使神差地忆起,昨夜小姑娘怯生生的模样,分外惹人怜惜,以及深夜,那想哭却强忍着的模样,不由得叹息。
母妃说得对,他的确不会处理这事。
箫君柏治理东宫,甚为严格,但凡失礼,严惩不贷,处理政务毫不手软,可齐卿禾既不是他宫中的下人,也不是与他作对的仇敌,根本无从下手。
罢了,归根结底是他先行告辞,如若他在身侧,定能指点一二,不至于在皇后与母妃面前失礼。
箫君柏轻拍拍她的肩,把人喊起来,“时辰不早,该去赴宴了。”
齐卿禾悠悠转醒,眨眨眼缓缓撑着身子坐起,“我竟睡了这么久。”
“殿下莫怪,臣妾一时睡迷糊了。”待她看清面前人,急急忙忙掀开被褥,手忙脚乱行礼,高声喊人来梳洗。
箫君柏微微蹙眉,并未多话。
一路无言,齐卿禾悄悄打眼瞥向太子殿下。
眼下木已成舟,想要坐稳太子妃的位置,必要牢牢抱住太子这棵大树。
这才第一日,将来这些场面不知有多少,断不能像白日那般,浑浑噩噩的。
她暗暗为自己打气,“殿下午时可有用膳?殿下再忙,也该爱惜身体才是。”
齐卿禾回想着少时同阿父阿娘撒娇的模样与语气,奈何相距甚远,着实有些为难。
箫君柏嗯一声,紧蹙的眉头舒展开,“坐好。”
太子大婚,昨日已设官宴,大宴群臣。
今日若依着皇帝的话来说,算家宴,诸位皇子公主,皇帝皇后,皆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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