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被分配到朝暮院的婢女,都是来侍奉新王妃的,从主子入府这一刻,她们便是昱王妃的奴婢,而慧晴是昱王妃的陪嫁婢女,按规矩,身份比她们高一等,除非昱王另有吩咐,否则,慧晴则是这朝暮院的主事姑姑。
两名婢女躬身迈着小步子进屋,一名为她准备沐浴的热水,一名为她准备换洗的衣物。
再次泡在浴桶中,江茉困意涌了上来。也不知是一天一夜未曾歇息太过劳累,还是已顺利度过了一关,亦或是有了既来之则安之的想法,放松神经之余,还有身后婢女的轻柔按摩,她竟是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水是温热的,一婢女拖着自己的头,一婢女仍在为自己肩头浇着温水。
她动了动身子,问道:“几时了?”
“子时三刻刚过。”
已经一个多时辰了,她还从未沐浴过如此久。
江茉吩咐两人为她穿衣,随口问着她们姓名身世。
“奴婢名唤醒春。”
“奴婢名唤染冬。”
这般雅致对仗的名字应不是她们本名,思及此,江茉不由往房门处另两个婢女瞧去。
醒春是个机灵的,立刻道:“奴婢四人是孤儿,幼时有幸被选中入宫,一直在坤宁宫中伺候,得王爷赐名,按入宫先后,唤为醒春、望夏、揽秋、染冬。王爷及冠出宫立府后,皇后娘娘让奴婢四人继续服侍王爷。”
昱王还真是重视她这个正妻,舍得让身边惯用的人来伺候,也不知道是真的在乎,还是为了监视。
看来,要想在这府中有个贴己的人,是难上加难了。
不但要防着慧晴,恐怕还得防着这四人,今后她是半分都随心所欲不得。
当真是无奈得紧。
醒春见江茉思而不语,怕误会什么,继续道:“奴婢四人从未近身侍奉王爷,贴身伺候王爷的都是宫中内侍,并无宫婢,奴婢们能打理王爷房中陈设,端茶送水已是恩赐。”
江茉懵了一瞬,很快明白过来。
醒春是想多了,此刻她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醒春,明日入宫,只你一人跟着吧。”
听再多宫中的事,看再多宫中贵人的画像,她倒底没有真的入过宫,很是发怵。
醒春入宫早,瞧着机灵,也愿意对她多言,是目前为止带在身边最好的人选。
醒春明显有些吃惊,微抬了抬头,又再次低头道:“是。”
她在宫中伺候多年,主子们最信任的历来是从母家带来的奴婢。
入府第一夜主事姑姑慧晴没有陪在王妃身边就很奇怪了,明日入宫还只带她一人就更奇怪了。
带她,合理。她曾是坤宁宫婢女,伺候过皇后娘娘,了解皇后喜好,能更好帮助王妃应对皇后问话,但不带慧晴,一点也不合理。
此番,乃是江茉有意为之。
翌日一早梳妆时,慧晴给她使了许多眼色,意在询问为何不带她入宫,要让她屏退左右单独说话,江茉都视而不见。
见江茉如此,慧晴也无法多言,心头不免慌乱,猜测着是不是漏了什么破绽。
直到醒春扶着江茉上了马车,她还是紧张不已,恨不得即刻回到庆国公府,向国公爷和夫人禀告。
可究竟发生了何事她都不知道,又该如何禀告?说不定还会受到责罚,就只能等江茉回府后再问了。
此时坐在马车内的江茉嘴角微翘,一想到慧晴焦急又无计可施的样子,她就欢心。
此前一月她始终生活在慧晴的压制下,早就想挣脱了。
她能忍耐和妥协,但并不代表她就认同此种狗仗人势的做派。
“哐啷——”
江茉循声看去,马车小桌几上的茶杯被碰倒了,茶水洒了一桌,还好杯中茶不多,她用一个帕子便擦拭干净了。
这是江茉见过最大的马车了,宽敞奢华,三面都铺着精锻垫子,中间的桌几上摆着香炉,飘着袅袅檀香,一套青瓷茶具摆放其上。
此时,陈应畴的手正在桌几上胡乱摸着。
想来是口渴想喝茶。
江茉重新倒了一杯茶,递到陈应畴手中。
触碰到茶杯边沿,陈应畴下意识往前伸了伸手,想把茶杯拿得稳一些,却碰到了江茉的手指。
一霎,他缩了手。
即使端着沉稳的姿态,双手放回到膝盖上,还是显露了一丝尴尬。
江茉看出对方的不自然,在只有两人的局促空间中,她大胆端详着眼前男子。
嘴唇微抿,眉头微跳,同昨夜的清冷淡雅不同,男子好似有些气恼。
江茉想,他应该不是在气恼旁人,而是气恼自己。
曾经驰骋疆场,气势飞扬的一军主帅,受人尊重,众星捧月的一国皇子,如今成了瞎子,成了不能上战场,不能参政议事的废人。
那样熠熠生辉的一个人,只能窝在黑暗中。
就连喝水这样的小事,也无法独自完成。
该有多么憋屈不甘。
这个男子,除了是昱王,还是守护疆土,保卫百姓的将军,她不由生了些怜悯之情。
江茉掀开车帘,“醒春,让马车停一下。”
醒春没有多问,快步来到乔云身旁耳语。
乔云抬手,“停——”
江茉重新拿过一个茶杯倒了茶,放在了陈应畴最顺手的地方。对于有武艺的人,应该能通过倒水的声音准确判断出茶杯在桌上的位置。
想来是乔云侍奉得太过仔细,在陈应畴坐马车前就已经倒好了茶,如此,反是多此一举。
“王爷,妾身突感胸闷,想来是有些紧张,这便下车缓解片刻。”
说完便离开了马车。
吹风片刻,等江茉再上马车时,那茶杯已经空了,陈应畴也换了个舒服些的坐姿,看着不那么冷漠了。
车马继续前行,晃动之中,依然是同一个空间,依然同之前般沉默,却似乎有什么不同了。
“父皇喜对弈,母后喜调香。”
突然的声音让江茉有些惊讶,她以为他们会一路无言。
“我记住了。”
这些喜好并非是私密之事,慧晴给的卷轴中记载详细,更何况她的身份是庆国公嫡女,理应知道。
陈应畴此刻,更像是用这些话来替代他并不擅长出口的谢意。
马车行至宫门口,江茉掀起一角车帘,瞧见一老太监带着几名小太监和宫娥迎接他们。
这老太监她认得,是继后身边贴身伺候的贵喜公公。真人比画像上略显疲态。
“老奴见过昱王。”
陈应畴起身,乔云适时掀起车帘。
“有劳贵喜公公。”陈应畴随口应着,乔云即刻扶他下了马车。
江茉跟在陈应畴身后下马车,刚露了个头,便听贵喜道:“老奴见过昱王妃。”
江茉即使心中紧张,依然优雅地递手给醒春,待下了马车,稳稳站定,才福礼道:“有劳贵喜公公。”
贵喜走到陈应畴身边,恭敬道:“皇后娘娘为王爷准备了步辇。”
皇宫中能用步辇的,除了皇帝和继后就是位分高的嫔妃,且后妃们只能在后宫范围通行。皇子和其他外臣入宫觐见,并无此待遇。
自昱王眼盲之后,是唯一一个入宫觐见坐步辇的臣子。
“今日不必。”陈应畴停住脚步,手从乔云小臂上放下,微侧身子,“有王妃相伴就好。”
江茉看了一眼贵喜,又看了一眼贵喜身旁的步辇。
辕四,红髹,八人抬辇,足够坐下两人。
作为昱王妃,她是可以和昱王一同乘坐步辇,但到底是不自在。再者,太过高调会成为别人的谈资,对于替身的她来说,低调才能避免节外生枝。
乔云退后,江茉走到陈应畴身旁,轻轻扶住了他的小臂。
贵喜躬身,“王爷同王妃情深,皇后娘娘总算是放心了。”
陈应畴客气地嘴角上扬,拍了拍江茉扶着他的手背,“雅兰端庄识礼,性柔纨质,能娶到她是我的福气。”
江茉无端打了个激灵,雅兰这个称呼委实让她有些别扭,陈应畴这番夸奖,也让她心虚。
她晓得陈应畴如此说,不过是为大局,想对外营造举案齐眉的和睦情形,和自己无半分关系。
贵喜一行人在前引路,她小心翼翼扶着陈应畴,跟在其后。
乔云、春醒等人则走在最后。
宫道宽阔,两旁红墙高立,肃穆深沉。偶有宫人经过见了他们,即刻停步向面躬身,如同木偶,脸上无过多的表情,也无人敢抬头看这边一眼。
随着步调,她感受到陈应畴靠她越来越近。
自眼盲后,陈应畴极少出府,也未走过什么路,就更别说从东华门到紫宸殿这一段不短的路程了。
之前入宫,想必昱王也是昂首阔步,未曾在意细节。
她理解,一个突然眼盲之人是没有安全感的,会不由自主依赖身边的人,而此刻,要从容走过这段路,陈应畴能依靠的只有她。
江茉看向身旁的男子,轻声道:“王爷,前面直行,遇到转弯、坑洼、台阶时我会提前说。”
陈应畴的身子明显顿了一顿才恢复了步调。
一路上,他们经过了一座桥,两道宫门,在江茉的提醒搀扶下,陈应畴走得顺畅。
来到紫宸殿高阶下,贵喜停步,同他身后的宫人退到了两侧。
江茉仰头看着金碧辉煌的宫殿,手心冒出汗来,她紧闭嘴唇,深深呼吸,然后小声道:“王爷,是紫宸殿前的高阶。”
陈应畴微侧身,“别担心。”
被搀扶了一路的陈应畴此时先迈了脚,而一直提醒陈应畴的江茉,被他带着一步一梯走上高阶。
被依靠和依靠,互换了身份。
应该是用敬畏之心走过太多遍,从第一阶到最后一阶停步,陈应畴走得舒缓自得,平稳自若。
殿门口的小太监入内通禀,陈应畴从怀中掏出帕子摸索着塞到江茉手中,“别怕。”
江茉这才发现,自己手心的汗已浸湿了陈应畴的衣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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