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心庵的三个姑子目瞪口呆。三人皆是修行多年,早已习惯了世人在她们面前唯唯诺诺,或是假意虔诚,或是真心礼佛。可面前这位娘子却桀骜不驯,刚烈至极,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洛青云站起身来,弱柳扶风地绞着衣裳,对裴琬凝道:“青云今日就要启程去清心庵,在此与各位亲人别过,但我还有一事放不下。”
裴琬凝已是咬牙切齿。她本想速速将洛青云送走,甚至预备了人在门口等着,若洛青云不从,就强行押上轿子。如今被洛青云大闹一场,合府又是鸡犬不宁。
即使如此,听闻洛青云仍愿意去清心庵,她还是竭力压着情绪,让洛青云直说。
洛青云哽了哽声,终于当着洛府众人的面宣布:“我执念太深,也不知要在清心庵修行多久。离开京城之前,青云想去拜别盛小王爷。”
一屋子的女眷全都僵在原地,如同石化了一般,眼睁睁看着洛青云撂下话后就奔了出去。裴琬凝先反应了过来,猛地起身,指着衣袂飘飘的身影喊道:“愣着干嘛?赶紧去把她追回来!”
一群人慌忙追了上去,一直追出洛府,却发现洛青云已经不见了人影。
胡嬷嬷拖着一把老骨头,跟在一群小厮后面跑得气喘吁吁。好不容易赶上一个,她扯着小厮的衣领,凶神恶煞地问:“她跑哪儿去了?你们这群废物,怎么连个姑娘都跑不过?”
那小厮着实委屈:“这是洛府去盛王府最近的路了,按说大小姐是该从这里去的,可都追了半程还没看见人。”
胡嬷嬷气得捶胸顿足,大骂道:“糊涂东西!你们这么多人,怎么就逮着这一条路追?快分出几个人去其他的路上找找,务必把她拦下来!否则闹出这么大动静,看回去后老爷怎么罚你们!”
北风卷着枯草,在空气中翻起旋儿。京城冷清清的街道上忽然从四面八方闯进了人,你追我赶,热闹了起来。
莫祺步伐匆匆地从屋外跑进来,见盛昭朔正凝神锁眉,研读着厚厚一沓案卷。他张了张口,又生生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有话就说。”
男人并没有抬头,仿佛只是从他起伏的气息间察觉到了什么,因而毫无感情地掷下令。
莫祺迟疑了下,尽力缓声叙述了刚刚打探来的洛府消息。
最后他又找补了一句:“倒不是我刻意打听,而是二爷刚刚差人来传话,说洛府那边一直没追上洛青云,生怕她闯进盛王府胡来,所以差人去打了招呼,恰好是盛二爷招待的。盛二爷传过话来问您怎么办,我以为其中有什么误会,就找了个洛府的人问清楚了。”
盛昭朔抬起黑眸,五官有些古怪地扭曲着,若是细看,似乎能瞧出他唇角衔着一抹弧度。
无它,仅仅因为这的确是件难得的乐子。
莫祺有些担忧:“洛娘子从前拦停马车也就罢了,此番竟然要去盛王府见您,实在是……”
他住了口,瞄着盛昭朔的脸色,不知道该说“勇气可嘉”还是“死心不改”。
年轻郎君轻轻叹了口气,问:“洛青云原话是怎么说的?”
莫祺:“她说要与小王爷辞别。”
年轻郎君不置可否地抬了下眉心:“还有么?”
莫祺深吸了口气,耷着眼皮,小声快速地重复了刚刚听到的:“洛娘子还说,她对盛小王爷确有执念,但偏偏就不想化解。”
莫祺顿了顿,干脆将另一段石破天惊的也学给盛昭朔听:“洛娘子对清心庵的姑子们也说了,她去清心庵后,每念一句大悲咒,就念两遍小王爷的名字,每抄一次金刚经,也要给小王爷写两篇书信。”
他说完,觉得自己脸上都臊热起来,视线刻意地扭到一旁,过了好一会儿才敢回过头来看盛昭朔。
盛昭朔此刻的脸色却是一副捉摸不透的神情。唯一能确认的,就是他并没有动气,眼尾微扬,似有徐徐的风。
盛昭朔:“你方才说,洛府一直没追上她?”
莫祺:“是。按说没追上的话,也早该到王府了,也不知洛娘子究竟走了哪条路。”
盛昭朔沉思片刻,吩咐道:“去过一遍沿路的暗卫,看看洛青云究竟往哪边走了。上回的案子,她是首告和人证,暗地里不知道得罪了多少做这门生意的人。别是又被劫走了才好。”
莫祺神情凝重了起来。他方才只是觉得洛青云痴心太过,尚未想到这一层。他领了命,转身就要往外走。
“还有。”
冰山一样的男人叫住了他,手指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袖口,:“去给盛轩邈回话,就说我的意思,把王府大门敞开了,随时迎她。”
鼎清茶楼。洛青云没来由地呛了口茶。
朱掌柜赶忙叫了个丫头进来送帕子,一面还问:“青云小姐,可是这茶汤烫着您了?”
洛青云笑说:“不,朱掌柜的茶是极品。”
朱掌柜被她夸得有些惭愧:“早知那日是您,该准备更好的茶。不过那位公子点名要的明前碧螺春也是上品,青云小姐喝起来觉得如何?”
洛青云被他问住,只得如实说:“我那日的心思……并不在品茶上。”
朱掌柜顿时了悟,没再追问。
洛家大小姐对盛小王爷的一片痴心,放在整个京城都不算新闻。更不用提今日洛青云前来的原因,正是“去盛王府与与盛小王爷道别”。
洛青云自述,路过鼎清茶楼时忽然觉得太过冲动,又脸皮薄,不想立即回府。所以才进来讨杯茶喝,顺道坐一坐。
朱掌柜从茶盏后抬眸,悄悄地看了她一眼。
洛青云单肘撑在窗边,倚着棱台,闲适淡静地从楼上往下瞧。肃青坊日间就颇为热闹,而此刻更甚——整个洛府几乎倾巢而出,条条巷巷都找了个遍,却愣是没找到洛青云的影子。
颇有意思的一出人间喜剧。特别是此刻,主角跳脱而出,从上面俯察赏玩着残局。
她唇边微微挂着弧度,荔枝眼底沉沉霭霭,含着几分快意活泼。朱时茗看得鼻腔一酸,对面的年轻娘子,确实像极了秦夫人。
朱时茗敛了敛思绪,对洛青云轻声道:“青云小姐只管在这里坐,需要什么点心茶水我随时让人送来。对了,高煦那边也传了话,说还请青云小姐多坐一会儿,他有事前来禀报。”
一盏茶的功夫,高煦便到了,手里捧着个乌木镶金的漆盒,还带了两个小丫头。
高煦亲自掀开漆盒,里面是一套细致完整的冬衣。洛青云打眼一瞧,丝织小裳,云雁细锦的贴身绒背心,素绒绣花袄,还配了两件羽缎兽毛斗篷,层层叠叠地摞着,一看便知是最上乘的料子和剪裁。
洛青云扬了扬眉,大约猜到了高煦的意思,连忙推脱:“盛王府出的定钱原本就是一件罗裙,天丝阁却迟迟拖着说没做好,难怪要这样久,如此费心费钱的东西,我怎能消受?”
高煦却自有理论:“盛小王爷虽然是一流的人品模样,但心思还是太粗了些,眼见已经入了冬,送一套罗裙算什么意思?”
他劈头盖脸地点了盛昭朔的不是,才又缓了缓辞色,诚恳道:“头几日我见您穿戴的,不是样式老旧,就是用了些不舒适的料子,恐怕在洛府受了苦。这是天丝阁上下的一点心意,今日带来,还请青云小姐一定要上身试一试,才不辜负了大家这些日子的赶工。”
洛青云见推辞不掉,只好点头应下。高煦喜形于色,忙起身出去,让两个小丫头服侍她换全了一身。
这衣裳虽一层又一层,穿起来却是贴身又轻软,洛青云觉得像是往身上穿了层轻飘飘的棉花。
等她换好,高煦重新进了包厢,看到她时不觉呆住了片刻。这套衣裳以雪色为底,偶尔有一两处金银线勾花点缀,原该是极素的调子,却被洛青云穿得曼妙婀娜,衬得整个人温润脱俗。
平日的洛青云并没有太多这样的气质,但今日仔细上了层妆色,反而与这身衣裳相得益彰。
高煦感慨万千,忍不住拍着手称道:“好极!妙极!这衣裳仿佛就是从青云小姐身上长出来的一样。”
洛青云挽着袖口,给高煦斟茶,郑重地谢过了他与天丝阁众人。
高煦喝了半盏茶:“听闻洛府要送您去清心庵,青云小姐预备如何?听闻清心庵这些年愈发不像样了,若青云小姐确定要去,我叫人先去打点一番。”
洛青云摇了摇头:“不急。我此番要是离了洛府,日后恐怕再难回去——倒不是我愿意在洛府呆着,只是还有我母亲的事未了,若我走了,这条线就断了。”
高煦正了正神色:“我正要与青云小姐禀报。前一阵您让我发去吴州的信,已经有回音了。”
洛青云眼底一亮,从高煦手中接过回信,一字一句读了好几遍,神态渐渐坚毅决绝。
高煦:“青云小姐,您这信……”
洛青云打断他的疑问,只目光炯炯地重复:“我这回决不能走,一定要在洛家留下来。”
高煦不解其意,却知道洛青云主见颇多,意志坚决。这些时日相处下来,他越发能察觉出她身上那股聪明坚韧的劲儿,仿佛秦夫人和宁娘子集于一身。他只需全力相助便可。
高煦带着人先回天丝阁,留洛青云独自静坐在屏风后,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出神。
街上闹哄哄了整日,如今也渐渐偃旗息鼓,想来洛府的人一无所获,也便回去了。
她在这里躲了一日清静,府内的戏应已唱完。洛青云站起身,抱起装着自己原来那身衣裳的漆盒,亦准备回府。
刚迈出一步,旁边茶厢乍起一声薄嗤,仿佛有人从鼻尖喷出了隐忍许久的笑意。
洛青云在心里惊诧了半秒,忽而又听见那边一道疏落清冷的声音:“原来是躲这儿来了。”
盛昭朔从屏风后现身,浓洇幽深的眸子睨着她,调子却散漫薄凉,“不是说要来与我辞别么,辞吧。”
被抓包的青云:饭可以乱吃话真的不可以乱说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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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 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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