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平时那还算敦实的木门竟被一股蛮力撞开,碎裂的木屑混着尘土四散飞扬,呛得人睁不开眼。
芊禾和张道长反应极快,向后纵身一跃便落在了墙垣之上,警惕地盯着破门处。
待烟雾散开,只见一头黄牛红着眼,鼻孔粗气连连,正发疯般向着厨房狂奔去。
“哞——”
厨房旋即传来阵阵锅碗瓢盆碎裂的声音,墙上的“五味香”匾额应声倒地摔成了两截,饭菜汤水翻倒一地,与尘土的气息混在一起弥散整个院落。
忘尘客栈前院的客人纷纷探出头来,交头接耳,小声地议论着。
恰在此时,院外匆匆赶来一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形色仓皇,满头是汗,额角还破了皮,正往外渗着汩汩血珠。他手里攥着半截已经断了的缰绳,脸上是掩不住的自责与慌张。
一切都不言而喻—这头牛它疯了。
“牛!我的牛!”少年惊慌地喊叫着朝牛冲去,时不时还回头向墙上的芊禾和张道长鞠躬,带着哭腔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牛。给诸位添麻烦了,我一定会赔的。”
苏茉和宁煦闻声从前厅赶来。看到后院一片狼藉,厨房更是惨不忍睹,两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怎么回事?”宁煦先回过神来,连忙问道。
此时,少年已经冲到厨房门口试图拉住黄牛,但那疯牛力气太大,他哪里拉得住,反而被甩得东倒西歪,险些被牛角顶到。
芊禾见此情形,大喊了一声:“师傅!”
张道长点点头,一跃而下,一把抓住黄牛的尾巴。黄牛被抓住后更加狂暴了,甩着尾巴想挣脱,蹄子在地上刨出坑印,又扬起一片尘土。
芊禾也跟着跳下墙,和那少年一人抓住黄牛的一条后腿往后拉。三个人齐用力,总算勉强把这头疯牛给制住了,随后用旁边的麻绳牢牢拴在了老槐树上。
少年瘫坐在满地狼藉里,望着厨房门口裂成两半的门板、散落一地的锅碗瓢盆,再看看自己手里断掉的缰绳,泪珠倏尔从眼眶滑落,声音哽咽:“真对不住各位,这牛不知道怎么就突然疯了,我,我赔不起啊……”
芊禾站在一旁,看着他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于心不忍。尤其是看清他的脸时,微微一怔——他高挺的鼻梁,眼含桃花春水的双眸,纵使沾着泥污也难掩其俊俏的轮廓。
“他长得真好看,哭起来就更好看了”芊禾心里冒出这个念头,眼睛忍不住在他脸上停留。转念一想,人家在哭啊,自己怎么能想这个。
她在心里默念:人家这么可怜,不能胡思乱想!
她这么想着,偷偷移开视线,耳朵不由自主地往他那边凑,听他诉说自己的遭遇。
少年嘤嘤啜泣,声音里满是委屈:“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这放牛是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活计,没想到……”
宁煦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和道:“没事没事,人没事就好。先别着急,起来坐下慢慢说,总会有办法的。”他一向待人宽容,见少年哭得这么伤心,也不忍心责备。
少年感激地看了宁煦一眼,眼里蒙着一层水雾,断断续续地诉说着。
他叫王富贵,是乡下人。他爹原是东街胭脂铺的家丁,前些日子送货时不慎掉下山崖摔死了。家里本来就只有他们孤儿寡母,他娘又常年卧病在床,听到丈夫的死讯,悲伤过度,没几天也跟着去了。
短短几天,王富贵就成了孤儿,一路从乡下来到永州城就是为了给父母料理后事。他想卖身葬亲,但因为要价太高,始终无人问津。好不容易找到个放牛的活计,没想到这头牛竟然是头疯牛。
如今倒好,活计没了,还把别人的客栈给撞坏了,让他本就难以维系的生活更是雪上加霜。
他说到最后,把头埋进膝盖里,肩膀一抽一抽的,让人心里发酸。
芊禾听得心都揪紧了,刚才那点念头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只剩下满心的同情。她偷偷拉了拉宁煦的衣角,小声说:“爹,他好可怜啊,我们帮帮他吧?”
宁煦本就心软,这会儿更是轻轻叹了口气,走上前拍了拍王富贵的背:“孩子,别难过了,人没事就好。客栈坏了能修,牛疯了能拴,没什么大不了的。先起来,我给你做点吃的,事儿总能解决的。”
苏茉也走过来,递过一块干净帕子:“擦擦脸吧,天快黑了,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王富贵抬起头,有些不知所措,捏着帕子的手微微发抖:“谢谢你们,可我真的赔不起。”
“赔什么赔,”宁煦摆摆手,打断他。
“多大点事儿,以后再说。你不是想卖身葬亲吗?正好我们客栈缺个伙计,你要是不嫌弃,就先留下吧。管吃管住,每月还有月钱,等以后赚了钱,你想还再慢慢还也不迟。”
芊禾在一旁点头如捣蒜,附和着:“对呀对呀,你就留下吧!我们这儿活不累,就是端端盘子、扫扫地,很轻松的!”
说这话时,她又忍不住偷偷瞄了眼王富贵的脸,赶紧又低下头,在心里默念:不许看,人家这么可怜,要同情,不能被脸迷惑,是他好可怜,不是他好帅。
一旁的张道长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手里的竹枝轻轻敲了敲地面,打趣道:“你这丫头,刚才看人家的眼神,可不像只是同情啊。是瞧上人家这张脸了吧?”
芊禾急忙辩解:“师傅,您别乱说,我就是觉得他太可怜了而已,真的没有别的意思。”一边说,一边往后退了两步,觉得自己的小心思竟被师傅看穿,真是太丢人了。
王富贵也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红着眼眶道:“真的可以留下我吗?我什么都能做,不怕苦也不怕累,只要能让我安葬爹娘,我愿意为你们做任何事!”
“当然可以。”宁煦笑着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你就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
一场疯牛闯祸,让走投无路的王富贵在忘尘客栈寻得了一个临时安身之处。而芊禾看着眼前这个又俊俏又可怜的少年,心里悄悄打定主意:以后一定要多帮衬他、照顾他,绝不能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宁煦看着王富贵感激的模样,叹了口气,对苏茉低声道:“这孩子真是命苦。”
苏茉点了点头,没有言语,眼底的同情不言而喻。
宁煦转向王富贵,温和地问道:“孩子,你安葬父母,一共需要多少银两?跟我们说,不必客气。”
王富贵愣了一下,低下头,小声说道:“我……我想要一百两银子,可以吗?我想给爹娘办一个风风光光的葬礼。”
一百两银子,对于寻常人家来说着实算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宁煦也有些意外,但看着王富贵恳切的眼神,他没有立刻作答,而是望向一旁的苏茉。这是他们夫妻俩的家,如此不菲的开销,他需要和苏茉商量。
苏茉神色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
一百两银子,对忘尘客栈明面上的经营来说,确实是一笔不小的数字。但对她苏茉来说,却并不算多。这些年,总会有一些意外之财,比如他人不慎遗落的包裹、匿名的资助。
“娘!”芊禾见状,连忙上前拉住苏茉的手,轻轻摇晃着撒娇,“你就答应吧,你看他多可怜啊。”
她生怕娘亲不允许,又赶紧补充道:“而且,多一个人帮忙打理客栈,您和爹也能轻松点不是?以后端菜、洗碗、打扫的活,都可以让他干,我还能多一个伴儿呢。”
宁煦也在一旁帮腔:“是啊,茉儿。这孩子看着老实本分,应该是个可靠的。而且,他和芊禾年纪相仿,以后也能给芊禾做个伴,省得她总一个人出去跑,我们也能放心些。”他特意强调“做个伴”和“省得她出去跑”,他知道,这最能打动苏茉。
芊禾也立刻读出了爹爹的言外之意,附和道:“对对对,娘亲,他可以陪我一起练剑,一起读书。有他陪着,我以后就不出去瞎逛了,一定好好练功!”
父女俩你一言我一语软磨硬泡。苏茉看着急于促成此事的女儿,又看了看诚恳的丈夫,觉得无奈又好笑。最后,目光落在了角落里坐立不安的王富贵身上。
这个少年,身世确实可怜。而且,客栈确实需要人手。更重要的是,有个人能陪着芊禾,或许真的能让她收敛一些,不再那么贪玩,也能更安全一些。
她沉默了片刻,终于缓缓的开口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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