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晓玉到家的时候,阿嫲还坐在木沙发上看电视剧。
她老人家爱看家长里短的,一有空就抓着遥控器,方晓玉也跟着看了好些。
“翻嚟啦?”片尾曲的时候,阿嫲才回过神来,起身捶着腰,那时候,他已经洗过澡了。
水声隔绝了电视剧里的婆媳战争,洗澡时,他不禁想起不久前和泉哥的对话。
严格来说,那并不算对话,因为很快就被“叩”的一声打断了,泉哥听到声响没有立刻说话,他问是不是有人来了,泉哥说可能只是走动时的碰撞声。
泉哥说尽量不要来社团,除非城哥叫到。
接着,泉哥就让他回家了,见他发愣还说:“你应该有地方翻挂?”
方晓玉坐在折叠椅上点头,阿嫲吹了吹保温壶里上的热气,小心嘬了一口热水才开口:“阿玉啊,听日你阿妹佢地要嚟嫲嫲呢度食饭。”
他轻轻地“噢”了声,笑说:“我禁啱听日去朋友屋企玩。”
看他笑,阿嫲神色也轻松了些许。
说是明天收数,方晓玉早早就睡下了,尽管身下是凉席,香港的夏天还是热得可以。
而江政希醒着,在挨批。
那个“叩”声就是他们两个卧底之间的暗号,表示有事急需见面商讨,但现在看来不是商讨,是单方面斥责。
“希少,你真系忙嘅啫,冇见你几粒钟啫,你连私人线人都揾好添。”群哥特地在“真系”这两个字咬得很重,但其实整句话都咬着牙说。
“上面同你确认过喇?”江政希头一次恨高效率。
但是上面为了严谨性,绝对不会自己把“线人”提出来。
群哥咬着吸管不满道:“你要保人,除咗污点证人同线人,仲可以系咩?污点证人应该就做唔到?喇,佢呢啲卒仔冇料爆,咪得翻线人咯。”
江政希立马抱拳:“果然系阿头。”
除了借钱装修,又欠人家一个人情。
“等任务完咗之后,我还翻钱俾你。”他说得轻松,对于失去未到手的奖金还是会觉得肉赤。
群哥后仰道:“哇,乜你讲野禁唔老嚟?,我仲等紧close file结婚?。”
见下属坐在圆凳上低着头,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收敛了些脾性:“你同佢讲咗啲咩啊?未至于讲晒呀嘛?”
“咁又未……我都等紧结果出——”江政希见缝插话,又被群哥打断:“结果出咗你就咩同人地都爆晒大镬系咪呀?好彩审查pass咗咋。”
他烦得来回走动,“我唔该你啦,人地未成年?。你有冇问过人地点谂??你唔好再乱嚟啲?”
他们另外找了个地方,所以群哥也不怕说得太超过。
“仲有两三个月就成年。”江政希被最后两个问题说得哑口无言。
按方晓玉现在的身份,想完全脱身社团并不是不可能,因为城哥还没有重视他,但事后很可能被拘留。
如果成功转做线人,就是警方的人,立场转变,但也表示他要继续深入社团,做点贡献。
“你知唔知你而家似咩啊?”群哥捏着玻璃瓶,将吸管怼到嘴里,用力吸了几下才发觉可乐早已见底。
他“妖”了一声把玻璃瓶扔进垃圾桶,“你似俾只狐狸冧到傻咗啊。”
狐狸?根本不像。
江政希第二日看见方晓玉走近,又想起昨晚群哥的评价。
许是方晓玉一身凉气,阿康走过去问:“去边嚟啊?”
“7仔。”方晓玉攥着塑料瓶,瓶身的水珠滴在地上,沾得他满手湿润,顺着手腕上的痣,小臂上隐隐的凉席印流到手肘。
江政希一阵心虚,深呼吸了几下才平复心情,告诉剩下三人今日的细节。
“但系嗰边唔算城哥地头挂?唔系仲同……啊边个斗紧咩?”杰仔摸着下巴的疤,才被痛殴完一轮的他不敢说得太直接。
社团之间争抢地盘是常有的事,通常都是通过互相劈友得出结论。
但城哥想竞争新坐馆,最近都没多少时间管别的事,更遑论摇人火拼了。
“城哥净系要我地去收数。”江政希没有多说,主要是那位大佬那阵正在火头上,他不敢多问。
好歹也当了半年二五仔,现在顶头大佬脾性如何他还是了解的。
群哥带人经过,离开时不动声色地瞪了他一眼。
嗯,顶头上司的脾性他也了解,就是有点反骨。
可见一见钟情的力量足以让他心甘情愿做牛做马,对上司装聋作哑,只是冲动行为的确不值得学习,希望群哥不要笃他背脊。
去的路上江政希走在前头,方晓玉突然小跑几步到江政希旁边,说话轻声细语:“泉哥,我俾翻寻日嘅雪条钱你吖。”
江政希不甘,继续说大话:“唔洗,买一送一,我一个人又食唔晒,你咪当帮下我手咯。”
应该说是“帮口”。
“但系我今日去望过,冇做呢个优惠喎。”方晓玉抬着头,尝试读懂江政希的表情。
江政希这个借口甚至说服了自己:“可能转咗价钱牌呢。”
刚好经过7仔,他赶快扫视几眼,“嗱,乌龙茶都做买一送一,你颈渴嘛?”
“唔洗了唔该,我唔中意饮乌龙茶。”方晓玉轻轻摇头,但价钱牌明明不是这两天转。
在这次收数之前,方晓玉还没有被城哥指派过做任何任务,大概是看他生得太奀。
加上阿嫲不看古惑仔,所以他压根不知道收数原来是如此随意又严肃的事。
随意到只让四个人大摇大摆地去。
“收数先嚟撞正隔离社团。”杰仔坐在路边,咳嗽了两声,用鞋尖摆弄着石子儿。
阿康一边检查嘴里的伤口,一边口齿不清:“唔通连个天都唔中意我?”
严肃到被打得落花流水,尤其负责袋钱的杰仔。
“咪玩住先喇,谂下点同城哥解释啦。”江政希脸上只有嘴角破了,手上倒是一片青紫。
他用指腹抹了抹脸上的伤,“阿玉,你冇野吖嘛?”
方晓玉小心地点头,琢磨要去隔离街药店给三人买点药膏。
何止没事,人家根本没把他当收数的一员,以为他是无辜卷进事件的学生哥,站在中间也只是举着胶凳叫他赶快滚开别挡路。
阿康靠在石灰墙上哈哈一笑:“早知道收完数俾阿玉收埋啦,都冇人当你系古惑仔。”
“仲唔翻去想俾人**啊?”江政希瞪了阿康一眼。
杰仔艰难地站起身来,好险没有崴脚,“泉哥。”
他又在咳,一点点挪远,“早翻晏翻都系俾城哥**啫。不如翻屋企瞓翻个靓觉。”
阿康说早死早着,有难要同当,又把他抓了回来。
“你而家唔翻,佢迟下会上你屋企刮你出嚟?啦。”江政希抱着手,扭头向着方晓玉,“阿玉系咪有野做?我见你一直望紧对面街。”
杰仔吵着自己睡个觉都不行,阿玉在泉哥那倒是自由,方晓玉只好长话短说:“我净系想去买啲药酒同药膏翻嚟俾你地用。”
“俾城哥知道咗,会揼得仲甘。”江政希委婉地劝道。
阿康无所谓道:“反正我仲有药酒喺房。”
“我今朝用完啦。”杰仔脸不红心不跳。
阿康一边喊着死扑街一边装模作样地打杰仔,两人在路上你追我赶玩得不亦乐乎。
报纸摊的阿伯卷着看完的星岛打在摆放整齐的杂志上,老花眼镜下的眼睛眯了起来,“喂,路禁窄就咪扎扎跳啦。”
阿康和杰仔大笑着走了,后者又在阿伯视野盲区摸走一包tempo纸巾扔给阿康止血。
如果没点偷摸的毛病,真的像普通学生在打闹。
趁二人暂时不会把注意力放到其他地方,江政希朝跟在他身后的方晓玉看了一眼,对方小臂上已经没有凉席印了。
但之后就不是凉席印,而是淤青了。
他听到方晓玉被打时忍不住“唔”了声,可这也没办法,他们没能成功收数,还能跪在这挨打已经算是城哥大发善心。
方晓玉在他身旁刚挨了五下,他眼前出现一片阴影,城哥的影子投射在地板上。
要轮到他了。
江政希咬着牙也挨了五下,如果他能健全地回警务部队也算是十分好彩。
接着是剩下两人,打完他们,又一次轮到方晓玉。
方晓玉已经闭上了眼睛,江政希余光瞥见对方把下唇咬出了血。
“啪!”
铁棍砸到背脊,方晓玉不住往前倾了些许,好险没有趴街,若是他倒了,恐怕要被抓起身再打几回。
江政希盯着影子,见城哥高举铁棍,正蓄力再来一次,下意识喊道:“城哥!”
城哥顿了顿,用铁棍戳他的后脑,另一只手夹下嘴里的烟,“点?”
“嗰阵咁多人冲出黎,我地好唔容易先执番身彩,阿玉佢地都尽咗力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扮大佬,本来都是挨一样份的打,现在看来不一定了。
果然,城哥嗤笑,将烟按在他眼前的墙壁上,本就坑坑洼洼的墙上顿时出现一小块黑印。
“你而家扮代表啊?你只系比佢地早入社团少少咋,咪以为我带过你做过几单野就觉得自己大晒啊。”
嗯,如果不是早入半年社团,他估计烟头会直接烫在身上,这样看来的确有点“福利”。
虽然现在也难讲了。
他在完全确认方晓玉背景之前就告诉对方自己是卧底的事,方晓玉可以说是抓住了他的把柄,现在告状也可以算是将功补过。
不过见方晓玉微微侧过头,担忧地看着自己,用蚊子大小的声音喊他泉哥,他又觉得欣慰了。
起码自己没有看错人,但是他真的没被群哥骂错。
或者让方晓玉一走了之才是保护的最优解,只少不用挨棍子。
铁棍举起,正当方晓玉要开声,身后和其他大佬打麻雀的群哥说话了:“阿城,到你了,摸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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