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飘起小雪。等安灵蕴一觉醒来,窗外满目皆是一片柔软的白。
安灵蕴习惯性地翻身想去抱枕边那人,但扑了个空。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叹了口气。
下楼,直奔客厅的圣诞树。虽然安灵蕴早已过了相信圣诞老人的年纪,但是每年的礼物依旧没少过,只是放礼物的地点从床头的圣诞袜里换到了圣诞树下。互换礼物是他们家不变的传统,在昨天晚上,这一家人都已经把给对方准备的礼物悄悄放好了地方。
圣诞树旁,安母已经在拆安宗巧和安灵蕴送给她的礼物了。她哼着不知名的曲调,心情很好地拨弄着圣诞树上的铃铛。
那铃铛两个一组,被拴在红色的丝绒蝴蝶结上。
一见安灵蕴,Aviva把铃铛拨弄得更加欢快,笑得眉眼弯弯:“我觉得我可真有眼光,这次买的铃铛全是一对一对的。”
不知是否是自己多心,安灵蕴总觉得母亲在“一对”上刻意加重了咬字。
接下来的一天里,Aviva的说话欲异常旺盛,而话题总绕不开“一对”。从门口一左一右的两棵门神似的圣诞树,到安宗巧送她的圣诞礼物——一对古董耳环,拉着安灵蕴絮叨个没玩,搞得他一头雾水。
圣诞节晚宴异常丰盛,主菜的肉盘是芝士焗龙虾,每人两只,搭配安宗巧珍藏已久的白葡萄酒。
Aviva用唱咏叹诗般的语调赞叹道:“连这龙虾都是成双成对的!”
安灵蕴总算明白母亲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了。他扶额,讨饶般喊一声:“母亲——”
Aviva叉起一块龙虾肉细细嚼着,但笑不语。
“他是一位很优秀的中点师。比我大三岁。”安灵蕴决定只透露这么多。
“中点师?太有意思了。”Aviva眼睛一亮,随即又有些不满,“然后呢?他叫什么?在哪里工作?你们怎么认识的?”
安宗巧正好端着刚烤好的树根蛋糕走过来,只听到了一半:“什么中点师?”
“我们未来的新家庭成员呀。小伙子竟然是位中点师。”Aviva捂着嘴偷笑。
安宗巧眉头一跳。虽然Aviva之前给他做了很多思想工作,他乍一听还是有些不适应。毕竟儿子跟一个男人谈恋爱……他不是接受不了,但每每想起心里还是觉得堵得慌。
“中点师?挺不错的。”安宗巧轻咳几声,掩饰不自在。他还欲说些什么,突然一顿,仿佛想到了什么事,目光顿时变得深远起来。最终,他改口道:“来吃蛋糕了。”
圣诞已经过了,元旦也不远了。在中间这段空档期里,安灵蕴也不敢闲着,习惯性地让自己忙起来,每天在工作间里一泡就是好几个小时,不是练习技术就是调试新配方。
安宗巧时不时过来看看安灵蕴的练习成果,但只是看着,从没出声干涉过什么。
“给你寄过去的书看得怎么样了?”这天,安宗巧盯着碗里被打发得完美的蛋白霜,说了这几天来的第一句话。
“我也正想跟您聊聊这个。”安灵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书里提到的天鹅酥、黑芝麻巴斯克,我都复刻出来了。”
言下之意,安灵蕴不仅看了书,而且非常认可书里的观点,并且对书里的内容不是一般的感兴趣。
但安灵蕴此前从未在安宗巧面前展露出他对研究西点中做的兴趣与志向。这是第一次剖白,他尽量委婉而谨慎。因为他不知道父亲对此是什么态度。
能写出那样高水准的研究手稿,可见付出的心血绝不在少数。可安宗巧既然研究了这么久的西点中做,为什么后来又中断放弃,甚至把手稿藏匿了这么多年?
那么,他还会支持自己走西点中做这条路吗?
“书给你,果然没有浪费。”沉默半晌,安宗巧只是意味不明地叹道。
自己曾经的心血被重新拾起、继承、发扬,尤其是那人还是自己的儿子,不论是作为父亲还是师父,这都是值得高兴和自豪的。
可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忧虑。
西点中做目前尚处小众,这条路不好走。安宗巧当然希望自己儿子有独立闯荡的一份气魄和胆识,但是La Trouvaille足以给安灵蕴提供发展的最好平台,他私心又不愿安灵蕴白白受苦。况且,La Trouvaille如日中天,这么大的家业总要交给人来继承。
西点中做是安宗巧做过的一个梦,一腔热血为此奋斗过不假,但La Trouvaille却是实打实握在手里的成就。
“父亲,这些手稿内容那么精彩,为什么……”安灵蕴很想问问父亲为什么没有坚持西点中做,最终只是改口道,“为什么不让更多人看到呢?”
“你生在了一个好时代。”安宗巧眼里涌起复杂的情绪。在他那个年代,西点中做只是西点行业庞大浪潮前一朵小小的浪花,轻而易举,就被湮没了。
“西点中做的思维,跟La Trouvaille的风格真的很不一样。”安灵蕴又试探性道。
“新鲜的东西,总是吸引人的。但蜂拥而至又一哄而散的也不在少数。感兴趣跟负责任,终究是不同的。”安宗巧话锋一转,“你觉得呢?”
安宗巧得知道,安灵蕴是真的想把它当做一份事业,还是只是图个新鲜好奇。
如果只是单纯感兴趣,就没有必要浪费太多心思和时间。La Trouvaille更需要,也更值得安灵蕴。决不允许本末倒置。
但万一安灵蕴是真的想把西点中做当做一份事业呢?
安宗巧不敢多想。他希望得到一个答案,但又有些害怕真的听到预料中的那个答案。
“我不久前参加了国内一个中西点碰撞主题的酒会。是许老主办的。我学到了很多。”安灵蕴字斟句酌,“我觉得,西点中做,是一种趋势。如果我们想深入挖掘中国市场,就必须考虑本土化问题。那么西点中做自然不可避免。现在的包容度和开放度也高了很多,顾客们很愿意尝试新事物……”
安宗巧缓缓点头,疲态顿显。他摆摆手,示意明白了。
对话仅仅停留于此,没再继续深入。
这几天,易道珣其实也没有闲着。天知道,他是怎么在保持点花酥运转如初的同时,还抽了一天时间跑去参加一个小型糕点比赛。
无他,只因张海川也参加了这个比赛。
易道珣向来言出必行。他不是什么大度君子,但凡涉及到伤害安灵蕴,他就要睚眦必报。
其实易道珣并没有过多准备这个比赛。但毕竟扎实的功底在,这也并不妨碍他拿到了第一。
张海川则是第二。
领奖台上,张海川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没想到易道珣来真的。
易道珣一副恹恹的表情,拿了奖杯就走,一个眼神都不想多施舍给张海川。
张海川咬咬牙拦住易道珣:“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你何必……”
“你已经老年痴呆到记不清自己做过什么事了?”易道珣冷冷打断,“井水都已经漫到河水上了,现在才来谈和,你做什么春秋大梦?”
“我道歉,对不起!你还想怎么样?”张海川脸涨成猪肝色,半晌憋出这么一句,好像这几个字已经要了他的命。
“道歉是最不值钱的。”易道珣不想再多纠缠,直接越过他走掉。
回到家,易道珣拉开冰箱门,拿出一块马卡龙,无比珍视地咬了一小口,等丝丝的甜意化在舌尖,心中烦躁之气才稍稍纾解。
纵使他一小口一小口慢慢磨着,马卡龙还是很快就被吃完了。
一天的盼头也结束了。
盒子里还剩3块马卡龙。还有三天。
易道珣瘫在贵妃榻上,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突然响起电话铃声。
易道珣慢吞吞挪到座机前:“喂?”
“臭小子,我准备下下个星期就回来。”听筒里传来易洞明中气十足的声音。
这么快?易道珣心里一惊。“啊——”
“怎么,你还不情愿上了?”易洞明很不满易道珣的反映。
“怎么可能,我是在思考怎么去迎接您老。”易道珣嬉皮笑脸,“排场保准足!”
“别贫了。”易洞明问了他几句近况,就挂了电话。
易道珣挂了电话,有些崩溃。
他爸要回来了,安灵蕴怎么办?
易洞明知道安灵蕴在家里住下了,但不知道他住了这么久。就算知道,他肯定也乐意。但安灵蕴脸皮薄,等易洞明回来,一定不好继续叨扰。
易道珣愁眉苦脸。四合院是他心安理得从小住到大,现在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个问题。
他想跟安灵蕴独立拥有一套房子,一套只属于他们自己的房子。这想法从没这么强烈。
易道珣自诩及时行乐,活在当下,如今却也认认真真考虑着未来。
只因他的未来里,多了一个安灵蕴。
易道珣盘算着存款。创办一个独立的糕点品牌,花销不在少数,但回报却非常可观。可从门店、到食材、到清洁维修,处处都要烧钱,虽然这些年他小有积蓄,存款上的数字在同龄人里的确高的吓人,光靠他一人恐怕难以为继。他现在得着手考虑拉投资的事。
如果安灵蕴能跟他一起打磨这个糕点品牌,那更是求之不得的一桩好事。
到时,新房可做婚房,开业典礼可当一场婚礼。他要堂堂正正拉着安灵蕴手,同他走完往后每个春夏秋冬。
跨年夜,京城万人空巷。烟花把夜幕挤占得满满当当,仿佛如果哪里还剩大片黑色色块没有被填满,就是它们的失职。
易道珣没有出去。他把电视里跨年演唱会的声音调到最大,然后搬了把椅子,静静地坐在院子里,外面的烟花爆竹声隐隐传来。有一朵烟花,在四合院不远处的上方天空炸开。易道珣刚好能看得很清楚。
烟花只有几秒,他却盯着那个方向看了很久。
安灵蕴现在在干什么呢?他那边,也有这么好看的烟花吗?
狂欢逐渐进入尾声,人们屏息等着最后的跨年倒计时。
“十、九、八、七……三、二、一!”
广场上人声鼎沸。
易家四合院里,一声电话铃打破了寂静。
易道珣跑得有些跌跌撞撞,飞扑到电话机前,抄起话筒。
“易道珣,新年快乐。”
光听声音,便可以想象,对面那人说话时,嘴角一定蓄着非常温柔的笑,一双好看的眼睛必定弯弯如新月。
那是他朝思暮想的声音。
“新年快乐。”易道珣稳了稳声线。想说的话太多,都堵在嘴边。越是急着想出来,就越是开不了口,最后只剩一片沉默。
沉默得震耳欲聋。
此时,巴黎正值下午。安灵蕴在一片明媚的阳光里,坦然地接受了这句在此时显得有些荒唐的“新年快乐”,心里觉得有趣,但又发酸。
一朵更大的烟花在四合院上空炸开。易道珣几乎不假思索道:“你看,烟花!”
安灵蕴通过话筒隐隐听到了那声响。他失笑,视线投向窗外,仿佛真的与易道珣在欣赏同一朵烟花。
“很美。”安灵蕴嫌不够似的,又强调道:“真的很美。这是我们的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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