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昭没把杭云川带去去狱中,倒是又把他拉进了一间客栈。她要了间厢房,带他进去,然后从怀里取出个玲珑的八面骰样的铜器。
“这是八重锁,我从玄衿司里带出来的。”她说罢,手指一弹,默念咒语,那八面骰在空中划开八道细长锁链,画出个八卦阵的图样,把杭云川锁在中间。
“为何不带我去玄衿狱?好歹吃一堑长一智吧,又搞这么麻烦,不怕夜长梦多?”杭云川抬着脖子问她。
“杭云川,我可没在陪你玩。”李星昭这次格外认真,“我需要你在这里呆着。”她嘴角微挑,眼神却是冷冷的。
杭云川难得见她这样,似乎动了真格,也收敛了轻佻的神色。
李星昭布完了八重锁,手上的术法还没停下,伸手抚向自己的脸。转眼之间,她容貌变化,变成了一个清瘦的男子,眼神漆黑又寂静。
杭云川恍然大悟,露出个自嘲的笑:“这无明业火流,还真能易容换貌。你也挺会骗人的。”
“莫非这天底下,就只许你骗人?”李星昭变换成他的模样,嗓音也粗了许多,话意冰冷,眼神睥睨。
杭云川轻笑一声,他不觉得自己平时有这般装模做样,但还是吩咐了句:“追杀我的人可没那么好对付,你还是小心为妙。”
李星昭突然俯下身,凑近看着他。
杭云川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他感觉自己在照镜子,又不全然是,这感觉很奇怪,有股森森的阴寒。
他感觉自己脸被一双柔软的手贴上,**辣的刺痛传来,伴随着术法的微光。
“你……”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个女人在做什么。
“我变成你的样子,你自然就没有用了。”他看那张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说着魔鬼般的话语,面容狰狞地狂笑。
术法的光芒终于消散,李星昭松开了手,看着那个瘫软在地上的身影,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吓死你得了,她暗暗想着。
这个内心阴暗的家伙,肯定以为自己被容貌尽毁。我不过只是给你也换个样貌而已,省的等下被人发现,穿帮露馅。
接着,她唤来了玄衿司众人,吩咐道:
“张祁、严七,你们两人去屋顶,一人看守一边。梁小伍,你在屋里守着他。你们三个把这客栈看紧了,不能让任何人进来,不准让他出去。宋枝,你做我的接应。”
“遵命。”众人纷纷行动起来。
今晚按道理也是月色明亮的夜晚,方才来客栈时,李星昭还见到枝头梨花旺盛,散落如星辰。这会儿却起了云,月光被盖得严实,透不出来,天空黑得发紫,寂静得可怕。
李星昭没走出几步,就听到剑刃刺破空气的声音,那剑刃抹了墨,黑漆漆的,插在她胸前。是钻心的痛,血瞬间浸湿了她的长衫。
她闭上眼,倒在地上,她知道自己不会死。在她的意识消散前,听到了断断续续的话语。
“事情办完了,尸体怎么办。”
“带回去给钟先生。”
“不能就近埋了吗?”
“不行!这个人,家主要亲自过目。”
李星昭睡了很久很久,醒来时,发觉自己平躺在一口四四方方的木箱子里,那是口棺材。
真是奇怪,既然是杀手办事,取人性命,为何还会提前备好收尸的棺材呢?
她以为这些人是舒家派来的灭口的,因为杭云川拿了归墟,他们气不过,想将小贼杀了泄愤。
但若是舒家派来的人,哪怕要将他的尸首带给舒律规辨认,也无需装在棺材里这样体面。
李星昭隐约觉得自己来对了,她想得入神,才发觉棺材里闷得很,憋得她就要喘不过气来,她实在忍受不了,一脚踹开了棺材盖。
众人还在悼念,却见棺材盖凭空掀了起来,还从里头跃出个活人,齐刷刷吓了一大跳。
李星昭眼疾手快,顺手抓了个案台上尖长的物件,抵到一人脖颈上,喝到:“带我去见你们的家主,不然我杀了他!”
她不知道这话为何说得如此顺口,若是她以李星昭的身份出现在这里,断然不会这般强硬。可她套上杭云川这层皮囊,反倒能够肆意妄为起来。
或许是她贴合杭云川的个性这般演绎,亦或许她本性就是如此。只不过一直被温顺的外表压抑住了,久而久之,性子也温和了,只偶尔露出毛躁的一面。
“我……我只是哭婆,不……不认识什……么家主。”被她劫持的人颤巍巍说道。
“那是谁请你们来的?人在哪里?”李星昭接着逼问,她这才发觉自己拿的是丧棒,一柄纸糊的木棍罢了,没有任何威胁能力,只是这里的人都被吓破了胆,才对她言听计从。
“一……一个胡子很长的……”那人本来就在哭,这下哭得更厉害,弄得丧棒湿乎乎的。
“在里屋。”有个还算机灵的,给李星昭指了指方向。
李星昭冷哼一身,丢下怀里的人,转身往那方向走去。刚走一步,她又回过身来,在场众人吓得一跳,不知道她又要做什么。只见她取了柄棺材前的蜡烛,灭了火,放入怀里;又取一柄,灭了火……
就这样,她把这灵堂里所有的火烛都揣在怀里,转身潇洒离去了。
“钟先生,此次归墟之事,祸患已除,费心了。”
一青衣男子手持黑子,落在地盘上,他两鬓微白,但面上全无皱纹,似是位得道高人。与他面对面坐着的,是被称为钟先生的美髯公。
“家主言重了,钟许善不过举手之劳。”美髯公谦虚一笑。
家主看着棋盘,摩挲着手里的黑子,“这归墟昆仑皆归于我杭家,只等常威将军大计一出,便可水到渠成。”
“家主莫不是想效仿大郢灭璃,围困邪祟于京城,便可不战而胜。”
“不愧是钟先生。”家主看着他方才落的白子,微笑点头,“我命此人去取归墟,不过是为了把两柄利器掌握在自己手中,以防节外生枝。可他倒好,满脑子想的是除尽天下邪祟,我只好哄着他,说除尽邪祟得靠天下之力,皇上不愿干这事,只能由杭家来做。他还真就信了我的话,可笑至极。”
“难怪。”钟许善颔首,“难怪那日他那样冲撞您。我倒还有些唏嘘,您若留着他,以他的头脑,助您称帝岂不是如虎添翼?而且,我看过他的身世,他对杭家绝无二心。”
家主摸着下巴,咧嘴笑道:“钟先生看过他的身世,还不明白我杀他的理由吗?此人自幼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尽管我杭家收留了他,可他毕竟不是杭家的人。无根的浮萍,总有一天握不住的。”
钟许善脸上赞同,心中却不以为然。家主疑心太重,过于步步紧逼,反倒适得其反。
就在此时,门外有人高声叫喊道:“我的身世怎么你了?”
此言一出,李星昭便觉得自己有些用力过猛了,杭云川虽然有时候傲气的很,但也不会这般狂妄地说话。
屋里两人似乎并没对这话起疑心,而是震惊得看着这个破门而入的熟悉身影,半晌,家主释然一笑:“钟先生,你这事办的不干净啊。”
李星昭怒视着眼前的男子,他想必就是杭家家主杭凛,他此刻注视着自己,眼神中带着杀意。
如果她没弄错,杭云川拿到的归墟,就是交给了杭家,可为何杭家反过来要他性命?这等杀驴卸磨的行径,真是令人不齿。
她想问出个究竟,就开口道:“家主,我已经将归墟交于您,为何您要派人追杀我?”
杭凛冷冷一笑:“你取得归墟确实不假,可你既然生是杭家的人,死亦是杭家的鬼,我要你死又有何不可呢?”
荒谬!李星昭脑海中只有这两个字。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只是在想,杭云川会如何回答,该怎样反驳。
可她看杭凛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似是他一贯的作风,他似乎一直是这样对待他的。
原来他一直都想逃走,他不单是想逃离玄衿司,更是想逃出杭家。或许他更想要逃离的就是杭家,所以他才会在那日跑到玄衿司自首。真相就是这么的简单,他宁愿死在玄衿司手里,也不想死在杭家手里。
可是,可是为何他一直都不告诉自己,是杭家紧咬着他不放?难道说,他一直抱着最后一点希冀,不愿意揭露杭家?不愿意面对那个把他沉入海底的真相?
李星昭心情很复杂,她知道他是个精明的人,但这些行为,完全与精明两字背道而驰,简直愚蠢至极。人在陷入绝境的时候,不应该穷极一切手段拉住救命稻草吗?他为何就这样,简简单单放弃了挣扎。
他也不是没放弃挣扎,他是抓紧了我!李星昭意识到了,自己就是被他抓住的那根救命稻草。
她本该因为自己被利用而感到愤怒,可这会儿,一股莫名的使命感充斥着她的胸膛。
她甚至想同情他了。毕竟以他的修为,要在这两面包夹之中活下去,就不得不用尽心机,逢场作戏,这是他最擅长的伎俩,也是他求生的本能。
她甚至能察觉到:杭云川到现在都不明白杭家为何要他死,到现在都抱着一丝最后的幻想。
李星昭伸手探向怀里,握紧了一根火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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