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三分之局已定,乱世之中到处都是暗潮汹涌,各方兵马调动不停。
元昭的这一支队伍,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一个是士兵大多都是以前北魏的羽林军,还有一个是领兵的她是个女人。虽然只是临时领兵。
这原来是她爹元弗的兵,她爹几月前因伤去世了,领兵权就先到了她手上放着。
她们这些北魏宗亲现在的处境其实很尴尬,北周和北齐一方面要利用他们拉拢人心,一方面又要提防着他们这些前朝遗民复辟。
不过她爹说北魏早已回不去了,不管是因为人心还是谶纬。
元弗和孝文帝那一支血缘上很亲,河阴之变的时候躲过了一劫,高氏和宇文氏挑选倒霉蛋傀儡的时候又躲过了一劫,最后还成功收编了北魏留下的残兵,实在是个非常幸运的人。
宇文氏政权反汉化,元弗等亲汉的北魏宗室就都去逃奔了高氏。
文明太后是他爹崇拜的对象。
胡人男尊女卑的思想没有那么重,元弗一直致力于把唯一的女儿元昭打造成聪明又有手段的女性,就像文明太后一样。
可惜元昭性格和她爹完全不同。她爹有着胡人难得的细腻,她却是个粗的,看不下去书,也习不下去字,整天就想着在草场上遛马射箭。
细腻的人总是会想太多。
元弗的旧伤本来只是隐隐复发,等他看完《洛阳伽蓝记》后直接卷土重来,好好的人就一病不起了。
元昭说:“什么文字有这么大的力量,让我看看?”
元弗翻到永宁寺最后一段,怕元昭不认字还特地念了出来:“浮图为火所烧……悲哀之声,振动京邑……火经三月不灭。有火入地寻柱,周年犹有烟气。”
元昭:“哦。就是讲这庙烧了三个月,地底的柱子还没烧完呗?用什么木头做的啊,这么耐烧。”
元弗伤感地说:“这哪是地底的火没有烧完呢?这分明是人心里的火没有烧完……你说这好好的一座庙,怎么就突然遭了天雷呢……”
众生都在这火里苦苦挣扎,有人被烧成了一团灰烬,有人却还准备着涅槃而生。
元昭……元昭表示听不懂。元弗叹了口气,让她出去骑马玩。
元弗死后不久,中央处要求派人前去交接,元昭就带着梁州刺史府的三百精兵去了邺城。
面圣之前,她想,她爹辛苦招编的兵,不能就这么拱手给别人做嫁衣了,不管怎么样,她都要试一试,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头点地,再投胎依然是条好汉。
又想到少帝匆忙登基,根基不稳,正是用人之时,她不试一试,就太可惜了。
高琛确实急需用人。虽然还没有合适的将领人选,不过既然元昭带人来了,她的兵高琛就要想办法收下,打算先把这批人并到京畿防卫里。
元昭是第一次见少帝,看到他人的那一瞬间有微微的愣神。那张脸实在是太过凌厉的漂亮,艳丽得简直是妖冶,如果神色再轻浮一些,就是标准的祸水,但他的气质很沉稳,并不显得阴柔女相。目光投过来时,沉得像压在她肩上。年纪轻轻,便已有了上位者的威压。
殿内只留下了高琛身边的近侍太监,殿外的禁卫全是先皇的亲信。几双眼睛盯着梁州刺史的遗孤进了内庭,因着元昭是个漂亮的女人,也只以为是来寻求宠幸。
高琛先是对元弗的死表示了悲痛惋惜,然后问梁州的情况。
元昭深吸一口气,掀袍跪了下来:“臣虽然只是一介女流,却也总想着能尽孝道,继承家父遗志,为陛下效犬马之力。自前朝开始,先祖便世代袭承梁州,臣斗胆妄言一句,方今天下无人能比臣更了解梁州民情军务,愿对陛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高琛面上看不出喜怒:“久闻公主骑射过人,有巾帼不让须眉之姿,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不过寻常技艺,只愿能为陛下尽绵薄之力。”
大殿之上,一时静得只有呼吸声。元昭低头跪着,看不见高琛的神色,也不清楚皇帝心中的算计与衡量。
高琛终于道:“你要证明你自己。”
元昭呼出一口气:“臣定会把握机会。”
这个机会来得很快。
华夏大地虽然经历了百年战乱,但仍是举世闻名的文明之邦,北魏时就已为西夷来附者建了四夷里,“自葱岭以西至于大秦,百国千城莫不欸附”。北齐迁邺后,这些异邦人就也跟着东去邺城。
自沈赴、万宇那一仗后,三国之间无声地达成了默契,各自休养生息。趁着难得的和平,东夷南蛮北狄西域之人,又开始如川流般涌入邺城。
如果不算那一场玩笑般的胜仗,少帝登基后的第一件大事,就是举办一场万国朝会。
反对的大臣还没有来得及发表意见,诏书就已经发到了邺城四夷里的各个角落。等指责他奢侈的奏疏送到高琛案上的时候,诸夷都已经开始准备朝会了。并非无人想要阻挠,不过事关国家脸面,也就只能作罢。
朝堂之上顿时忙碌起来,祠部和鸿胪寺的人忙得脚都不沾地,终于把流程赶了出来,高琛边看文书边听他们汇报。
前面都是些正常的歌舞百戏,高琛让司仪加上了一项百步穿杨。听到后面一项名为“牵一发动全身”的节目,高琛扫了底下司仪一眼:“在这里故弄什么玄虚?”
司仪郑榕脸上堆着笑:“陛下,这是吐火罗国上贡的宝物,使者说要当面进献给陛下。”
郑榕出身卑微,早年是博陵谢氏的门生,北齐建国后谢氏当家人谢任之做了度支尚书,底下一批门生被他举荐进入官场。郑榕对礼制颇有研究,便进了鸿胪寺当司仪。其为人颇有些穷酸书生气,张口闭口便是孔孟王道,但做事勤恳,且藐视名利,是个可用之人。
高琛手里笔顿了顿:“带他来见朕。”
殿外值守的卫尉卿长律是六镇人,由先帝一手提拔,秘密带人去四夷里接了吐火罗国的使者进宫。
吐火罗在葱岭西五百里,使者都是典型的西域长相,深目高鼻,须髯卷曲浓密,穿着一身色泽鲜艳的胡服小袄,在沉郁压抑的宫殿中显得格外跳脱。
吐火罗国人善于商贾,游走四方。带头的使者似乎并不懂朝谒之礼,只是点头哈腰,操着口音浓重不三不四的中原话:“参见陛下,臣有珍贵的宝物要献给陛下。”
高琛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使者掀开金盘上盖着的紫色纱布,露出里面的原木机关。初看只是一块方形的平整木块,无甚特别。
使者轻轻地抚摸着木块,目光十分柔和:“陛下,这看起来并不稀奇,对吧?但当我轻轻地移动一个零件后……”
他拨出中间的一块横木,插入另一边的缺口,那木块上的各个零件竟跟着缓缓移动,在穿插易形后,竟出现了一座结构精巧的阁楼,顶上瓦片、当沟雕刻清晰,鸱吻亦栩栩如生。
高琛给出赞赏:“不错,穷尽造形之巧。”
使者道:“感谢陛下盛赞,臣游走四方,这件宝物亦是我阅历的见证。波斯国人善冶铁,臣在该地购得天然磁石一块,托当地最好的铁匠冶炼打磨成了细小零件。游历到中原后,我被中原地区神奇的卯榫技术和雕刻工艺深深折服,中原建筑也是伟大的发明啊。臣拜托能工巧匠将磁铁嵌入木头,根据磁极相斥,制作出这样的一个精巧机关,又再找人细工雕刻出细节。
“不料十几年前,中原突然陷入战乱,臣从洛阳仓皇逃回故国,本想世代私藏这件宝物……”
使者突然住了口,抬起眼看高琛。
高琛微微挑眉:“使者但说无妨。”
“我很喜欢中原古籍里的一句经典:‘璇玑玉衡,以齐七政。’虽然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是人们往往会把星象和政治人事联系在一起,天南地北皆是如此,这真是非常神奇!会不会在冥冥之中两者确实是有一些联系?”
“我们国家的人深深信奉这些遥远神秘的天体,伟大的祭司每日观星,通过天体变化来预知将来,人们把他当作是神的使者。有一天,他突然找到我说,随着火星与木星于对冲位被剥夺,百年难遇的天体逆行重合事件,即将发生在中原,时局将失控,未来将被改写。
他让我带着预言火速前往中原,给您献上我们善意的提醒。一个小小因素的改变,竟然有这么大的力量?这让我想到了家中珍藏的这件宝物,于是把它也一并带来献给陛下。”
高琛没有什么表情:“是么?”
使者游历四方,见识颇广,然而对着上方幽深难辨的目光,他的额角竟也开始冒汗:“信与不信,全在陛下。”
高琛一向不信这些,看出使者是来投靠,便道:“告诉朕,你想要什么。”
使者握了握拳:“陛下圣明。西域各国久遭柔然、突厥欺压。我国历来善于行商不修兵武,只能将肥沃的土地不断割让。现中原战火离乱,突厥在齐国北境如此嚣张,给您也带来不少麻烦。陛下如果能够出兵援助,不仅是救了我们,亦能为齐国铲除后顾之忧。”
“你能给朕什么呢?”
“纯净的食盐、精密的冶铁、日行千里的骏马……西域各国能够源源不断地向您提供这些珍贵的战争物资。”
皇帝的声音依旧是听不出情绪:“使者如此精通汉学,应当也知道天机不可泄露。既然天命已经传达,还请使者从此缄口。”
①一子落而满盘活:郑玄《诗谱序》
②浮图为火所烧……悲哀之声,振动京邑……火经三月不灭。有火入地寻柱,周年犹有烟气:《洛阳伽蓝记》
③自葱岭以西至于大秦,百国千城莫不欸附:《洛阳伽蓝记》
④璇玑玉衡,以齐七政:《尚书》
这里什么火星木星对冲剥夺逆行都是在百度上简单搜了一下胡诌的。其实本来我也没有想到要这样装神弄鬼,在有一天上课老师讲了《辛公平上仙》后就好像打通了任督二脉,五行相生相克五德终始说这些玄学全部冒出来了。
然后其实我也不知道欧洲的这个占星学在公元五百多年的时候发展成啥样了,但是当时墓葬里能出土中亚的钱币,好像扯到欧洲占星学也不是太抽象吧……(?)
官制主要参考了《隋书·百官志·北齐》,这个司仪呢其实我也想弄清楚是几品,但是用word查找了一下没找到,所以就暂定是个低品浊官吧。
然后这里和外国的交往主要参考了《隋书·列传·西域》,不过“善于商贾,诸夷交易”的其实是康国。
历史上北周和北齐都是木德,但是本文里北齐是火德,然后我又觉得康国这个名字没有吐火罗有意思,所以就妄改成吐火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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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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