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捡沙葱(四)

牵牛花开了十四朵。

早晨还晴着,吃完早饭天空被一团云罩住了大半,上地的路上忽然下起雨来。黄豆大的雨点落了三分钟,没处躲,没处藏。阴了两天都不下雨,这会子折腾人!真是!

姥姥拿着锨挖蒜,李亚茹抓着蒜叶子将蒜整个提出来,集成一把,磕一磕沙土,头对头、尾对尾整齐地放成一堆。今年的蒜种在沙土里,挖起来要比石梁上容易些。

姥姥种的生菜有一米高,杆子比筷子粗,中间的叶子扎手,最上面是一簇一簇已经败落的小黄花的骨朵,好像长着千万个绿色的米粒儿。

小姨夫浇水,水放到苞米地里,他转悠过来,看见姥姥和李亚茹收蒜。随便聊了几句,临近中午,姥姥的蒜也装了一车斗,预备回去了。“你要不要花菜?”“你要不要花菜?”……拾掇袋子,拾掇茶壶,姥姥问了几遍没人应答,跑到坐在摩托上的小姨夫跟前再问,“你要不要花菜?”

小姨夫愣头愣脑,又带些腼腆,“噢,我以为那问亚茹子嘀嗫。”

“要几个?”

“要上两个么。”

李亚茹上了几次菜地,就盯着那越长越大的花菜呢,爱吃好吃喜欢吃。“奶就种出来两个还,一家一个么。”

姥姥挑了一个大的花菜,掰下来,李亚茹抱着,坐上小姨夫的摩托。姥姥开着装满蒜的小红车,一前一后回家去。李亚茹把花菜抱进屋,一出门,大棚下小姨夫提着两大串葡萄。“拿上吃去,放哈慢慢吃。”

小姨也来了,往库房里去,李亚茹也跟进去。想是小鲍来带了一箱子葡萄,各种类型的都有,小姨夫又拿了几串子,让用草帽子装着。前天赶集刚买了三、四公斤都没吃完,放在阴凉房子里成了葡萄干了,这又来!不过……新鲜的无核白真的太好吃了,一口好几个,脆脆甜甜,不用吐核。除此之外,茉莉香、玫瑰香、马奶葡萄都拿袋子装起来,放小舅家冰柜冷藏去,还能保鲜几天。

姥姥坐在小桌子边的木墩子上,把盛果皮的小桶子放好,两只胳膊支在大腿上,低着头,手里拿着削皮刀削黄瓜皮。削好黄瓜皮,把小案板端到晾晒板上面,把一盆洗好的无皮黄瓜也端过来,一个个拿出来,放在案板上一切四,胖黄瓜就一切六。这些黄瓜都老了,带瓜籽儿。

“你尕舅以前浇水揪嘀吃黄瓜,西红柿一红也就收腾嘀吃掉。现在也不吃咧,黄瓜也老掉咧,西红柿也红咧一片子。”

“牙口不好,咬不动么。”

黄瓜条很快切好了,老了的黄瓜只能晾起来,做将酱黄瓜了。姥姥把刀往空盆里一放,小案板往上一掸,都搬走,去伙房。

午饭,辣子茄子西红柿拌面。小舅已经呼啦完拌面出门去了,李亚茹吃完一盘,姥姥才下面回来,又端着一碗拌面出去洗大豆。洗完大豆,洗上午刚出土的小土豆,扒苞米皮,都整好,放锅里锅盖上,盖上盆子,架火,煮。

姥姥总算吃上拌面了,又想起来,“早上凉拌哈嘀豆角子还莫吃完,刚刚咋忘咧端?那天给你留哈嘀羊肉还在冰箱里嗫。”

“一盘子拌面下肚,都饱饱嘀么。再吃不哈去咧么。”

给猫的面条,三只大猫都不回来吃,望都不望。四只小不点好奇得很,嗅一嗅,能吃,围在一起悄悄吃起来。不过这些小不点可不老实,好东西怕别人抢走了,吃两口,叼一条面跑到床下面去,又叼出来,拉得地上的灰尘都粘上。

操心的姥姥把面条拾回盘子里,“看住些吃,再跑就抓回来。”小不点们偏着小脑袋,左嚼嚼右嚼嚼,面粘在背上,粘在嘴上,粘在牙齿上,黏得吃不得,又用两只前爪轮换着掏嘴巴,洗把脸,喝点水,叼起一条接着吃。

收拾了碗筷,李亚茹准备添些柴火。姥姥说火子就够了,苞米能蒸熟。我们各自睡午觉去,刚眯着,大舅扯着嗓子来了。高雪一家也来了,小姨抱着一诺来了。一伙人吵着去搬麦子袋子,顶着大太阳搬了一个小时搬完回来了。姥姥的所有儿女都来了,小姨管娃,龚燕玲和大舅预备去深山里拔沙葱,小舅来凑热闹。姥姥端了锅,大家人手一根苞米棒子。大舅拿个黏苞米,说没法吃,用凉水冲去。

“咋么吃嘀嗫么?”

“把人手黏嘀拿都莫法拿么。”

王家爷来了,提了一包包红黄相间的酸果子。“咋这么多些人?”说着把袋子放在桌子上。

大舅早都起来让座位了,“坐。”解开袋子拿出果子往嘴里塞,“我二姐再在,就叫嘀我到院子里吃去咧。”

高雪,“我们尕嘀节就揪嘀吃嘀嗫。”

王家爷,“我们小时候那就钻到人家院子里偷嘀嗫,想嘀很。现在那院子里到处都是,今年接嘀也多,牙都跌掉咧,莫心吃溜。”王斌和王文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一年也不怎么回来。

大舅聊起了大舅妈的近况,说她把在省会的洗车修车店铺盘掉了,衣服已经快递了回来,人也快回来了。小鲍的麻辣粉店也盘出去了。这年头生意不好做。

李亚茹没怎么睡上午觉,但能跟着去远处探险,心里便充满了期待。皮卡车去了下河,顺着下河的土路往南去,走了怪长些时间,到了黑山群脚下。让人感觉再往南一些,都能到二宫了。

黑山、白沙,裸露的黑色山脊,如煤炭、黑夜般的黑。沙河上耸立的巨石,像是从地底钻出来的黑色恐龙角。干涸的沙河蜿蜒曲折,消失在远处山口峡谷里。太阳光芒强烈,是孤独的星球本身悬挂在这荒凉大地之上的无尽天空里。西斜的阳光倾泻而下,为这幽深的戈壁峡谷蒙上了一层似雾非雾的光霭,让未知的东西显得更加的神秘。

牛建国,“丫头,那有几墩沙葱好嘀很!”

大舅,“开花嘀那不揪,留哈让散籽儿去。”

是几丛打粉色、白色花苞的沙葱,花苞米粒儿般大小,一簇一簇,像荞麦花,很孤单,有一种置身世外的孤冷之美。沙葱生长周期短,花开得也快。如若能顺利落籽,遇寒冷、干燥便作为种子藏在戈壁山石间,遇温暖、雨水,再有一丁点儿土,便快速发芽、生长、打花苞,开花,结籽,散播种子。沙葱味道独特,人和羊群都爱吃,能在这样艰难的境遇里完成开花结籽的使命,着实不易。

这荒山野岭之间,站在一个山头与另一个山头,普通声音说话,听得一清二楚。一开始李亚茹还觉得大舅是个大嗓门,隔了山头喊人。后来就连人下到干涸的流沙河里的脚步声,也清清楚楚,李亚茹便疑惑了。静,连一只苍蝇在这荒凉之地围着人的“嗡,嗡”,都十分清晰。

黑山连着黑山,看着没多高,寻着沙葱,每看见一丛就跟见了金银珠宝般欢喜,左一丛,右一丛,随着沙葱往上去,越高,沙葱越胖,根丛越大,一把一把,揪得人愈发满足。在这样不断地欢喜中,高兴之余,忽然瞥见脚下,才发现人已经快到山顶,而山坡十分陡峭。这黑石山跟白山不同,表面堆积着碎石块,碎石块常年经历着太阳的暴晒和狂风的吹打,有的质脆,一踩碎了,人的脚便随着这些碎石块“呲溜溜”往下滑,甚是怕人。心中有了胆怯,腿隐隐发抖,脚便不知往哪里去。幸亏大舅在前面不远处,李亚茹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大喊,“我不敢下山喽!” 为了这么几口吃食,冒着这般风险呦!

“像螃蟹一样横着走,不要竖着下,慢慢踩稳咧走。你跟上我,不要走远了。”大舅每走几步,李亚茹便朝他的方向慢慢挪几步,眼睛不往山下去,只是往大舅那边去。

直到下到安全地带,李亚茹才又放心地观察起这一丛丛沙葱来。山坡上的沙葱和戈壁滩上的不一样,长得更高,更饱满。多数根裸露在外,一团团,茅草色,质坚硬。有的根须又像一团干牛粪,紧紧地盘桓在山石之上。

后来我们仨儿总是一起,大舅吆喝着我和母亲,攀爬低矮的黑山,只到半山腰便往停车处折返,互相照应着摘拾。“不能为咧这几口吃食滚咧骨碌子呀!”

太阳向地平线而去,天蓝,飘着的几片云跟地上的山石一样的厚重。

山间有怪石突出,有的像孔雀羽毛颜色的千层压缩饼干,有的闪耀着五彩斑斓的黑。干涸的沙河边的石头最好看,上面有鹅黄、青绿或者蓝色的丝线,这丝线仿佛会发光。

走过蜿蜒险阻的山路,走过石头硌脚的河滩,经过一条水很浅且清澈的小河,走过泛着苦香的柳树丛,走过长满芨芨丛的草滩,上了山坡,到了戈壁梁上,这才找到车。开车往回赶时天已经黑透了。

一到家,大舅便滔滔不绝地分享起他的见闻感受了,“爬到那个半山腰,上上不去,下下不来,现在都觉得腿是软嘀,魂好像都没完全跟过来。采灵芝草嘀嗫一样,再不爬咧。还是牛建国歘去歪,上来咧,下去咧,我们就跟上跑圈圈子嘀嗫。”

龚燕玲,“牛建国知道路,一路带着我们,要不是他,我们还不熟悉地形。沙葱多嘀歹,山利嘀歹!那么高嘀山,一堆沙葱、一堆沙葱那就引上去咧。”

去过广阔山野,除了山石再无其他,又怕晚上有狼,直到回到这四面有墙的宁静小院,忽觉安宁祥和之难得。

大舅摆上板子,将袋子里的沙葱都倒出来晾着,说不能热坏了。

小舅,“铺嘀这么开,明天都成沙葱干子。”

大舅,“你拔哈嘀你想咋么弄就咋么弄,我拔哈嘀我就要晾开。”

妈,“好嘀很,胖胖嘀。就是莫有拔完。”

小舅,“莫有拔完,咋么就莫有拔完嗫?明天一大早就把你原送到那这再拔去。”

龚燕玲一脸腼腆地笑,“不去咧,不去咧……换个地方!”

邓梅林来问姥爷去不去削葵花,姥爷说往后三天都约到大庙弯了,可以往后排。姥爷早出晚归的,一天也见不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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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叆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