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43

人在生病的时候,无论生理还是心理,都会特别脆弱,会无比渴望有个自己能完全信赖的人陪在身边。

即使这种渴望是那么的不合时宜,也任性地希望那个人能满足一次自己。

就像我现在,趁着世界被夜幕遮住了眼,狡猾地占有了和柏源独处的时光。

但是我又想,无论换作是谁,都会顺水推舟地利用一下这个处境吧,那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车子在红绿灯前停下。在等待的空隙里,柏源从前面探过身来,伸手按着我的后脑,将额头贴在我的额头上试温度。

“头疼吗?”他轻声问我。

那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温柔的语气了。一瞬间我甚至觉得头一点都不疼了。

在那须臾的时光里,我们的脸贴得很近,彼此的气息近在咫尺。

任谁见了这副场景都会觉得极为暧昧。

然而,我却像是在沙漠里以盐水止渴的旅人,全身每个细胞都想要喝更多水。他那毫无底线的温柔,对身处病痛中的我是致命的诱惑,驱使着我以一种笨拙的姿势再次贴近他。

但是,在某个节点,他收回了手,转过身去。

车子再次开动起来,缓缓驶过绿色的路灯。

变灯了啊。

随着那份温柔被按下暂停键,病痛再次不死不休地缠上我。

我终于支撑不住,意识陷入了一片黑暗。

在极致的痛楚之后,人反而会得到一种别样的宁静。

在心眼所见的视界里,我依稀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

面对失去至亲至爱之人的痛,她捂住眼睛,堵上耳朵,拒绝承认。

她每天都在祈求,祈求一份她那个年龄还无法理解的救赎。

然后,在某一天,不知何方的力量回应了那份呼唤。

她开始遗忘那些刻骨铭心的爱和痛。她的情感变得淡薄,即使偶尔回想起过去,也无法在她的心中激起哪怕一点波澜。

时间剥裂的幻境中,隐约感觉车子停下了。我费力地睁开眼,抬手擦掉模糊视线的汗水,看到自己身上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柏源从外面打开车门,探进身子,忧心忡忡地看着我。

“还行吗?”说着他向我伸出手来。

我撑着他的手,从车里钻出来。虽然感觉腿脚发软,我还是坚持自己走路。

柏源寸步不离地跟在我旁边,一手拦在我背后,生怕我一个脚步不稳摔了。

从下车的地方走到公寓电梯口,短短一截路,因我步子迈得慢,磨蹭了很久才走完。

我知道柏源很想直接把我抱起来上楼,但见我如此认真地挪着步子,他也不好强行那样做。

电梯门缓缓关上,他按动楼层,一边注意着我的情况。

进了电梯,我对我自己的要求也就止步于此,腿上一松劲儿就想往地上蹲。

他及时架住了我,把我拖进他怀里。

“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他柔声在我耳边说道。

蛊惑人心似的声音,轻易击溃了我本就薄弱的心理防线。

我回身抱住他,把脸埋在他胸口。

他低头在我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然后收紧了环抱着我的胳膊。

我因为脑子里面乱乱的,没听清他的话。但是,如果说他一开始抱着我是为了防止我跌倒,那么现在这个拥抱的性质,已经逐渐偏离了它的初衷。

电梯缓缓上行。在这方逼仄的小空间里,因为情绪和感受的蔓延充斥,时间也仿佛被无限拉长。

我模模糊糊地想,今晚大概要伤到某些人的心了……但我不是很在乎。

随着清脆的“叮”的一声,电梯到了指定的楼层。他这次没有再犹豫,直接将我抱了起来,走出电梯。

又一次回到了他那素净的家里。或许从第一次踏进这里,我就隐隐有种预感,这个地方与我缘分匪浅。

他小心地把我放在沙发上,再次用他的额头确认了我额头的温度,然后从一旁的柜子里找出一支温度计,让我夹在腋下测量体温。

他在我身边坐下,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槐医生吗?我是柏源。抱歉这么晚打扰您,是这样……”他一边打电话,一边转头看我。

我对他轻轻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必要太麻烦医生。

柏源收回目光,专心和电话那头说起了我的状况。

我靠在沙发上,并不怎么温热的汗水顺着我的发丝滴到衣服里面。

又困又累,我就这样斜倚在沙发上睡着了。

我睡得迷迷糊糊。柏源打完了电话,便过来看我情况。他小心地从我领口取出那支温度计查看读数,我听见他似乎重重出了一口气。

我在沙发上睡得东倒西歪,他把我的胳膊和腿拢在一起,又将我横抱起来,走进卧室。

……这是我第一次睡男人的床。好像和我在宿舍的床也没什么明显不同,只是床板似乎更硬一些,也许是垫的铺盖比较少的缘故吧。

虽然我只是无言地睡着,但柏源似乎能捕捉到我的感受,帮我调整了一下躺着的姿势,果然就没那么硌人了。

他走出卧室,过了一会儿拿着一块浸过热水又拧干了的毛巾过来,轻轻擦拭我脸上和脖子上的汗。

汗擦干了以后,我觉得舒服很多,浑身放松下来,脸上的表情也松弛了。

他最后看了看我,捋了捋我的头发,轻声说:“好好睡吧。”

我听见卧室的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的声音。

……对一个存了些旖旎心思的女人来说,今晚的这个结局,不是特别符合期望。

今晚的故事,如果换作他别的朋友,大概也会得到类似的待遇吧。

我的眼前开始幻视川皓的样子。

川皓一脸可怜兮兮的表情,说道:“柏哥,我生病了~”

柏源叹口气说:“真拿你没办法。”然后向他伸出手。

我皱了皱眉,将川皓赶出自己的脑海。

紧接着,又有一个女生闯了进来。

啊啊,是体育场里那个疯狂粉丝。

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我,愤怒地说:“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呢?柏源是大家的柏源,你这样做的话,会伤害多少喜欢他的人?”

我摇了摇头,说道:“其实我也和你一样,什么都没有得到。”

她愤怒的样子逐渐从我脑海中消失。

哎,其实,刚才我差点就要拉住柏源,要他陪我一起睡了。

但我最终没有那样做……大概是我对这个世界的某些规则还保留了最后的一丝尊重。

虽说这少许的尊重也持续不了多久就是了。

不知道他去哪里睡了。客厅?还是书房?眼下我都无暇顾及了,保持意识到现在已经是我的极限了,有事明早睡醒了再说……

然而,就和每次发病后一样,这一觉睡醒,我自然是又不认得他了。

阳光明媚,精神爽利。是个令人心情愉快的早晨。

只是,眼前这个穿着围裙、拿着锅铲,一脸笑眯眯的男人,是谁?

他好像很熟悉这个屋子,那应该不是闯空门的坏人。

或许,我们是一家人?

不对,我记得我好像还在念艺术学院来着,我现在怎么就有了自己的房子呢?

总之,先按兵不动观察看看。

“早饭好了。来吃饭吧。”他的声音清润,自然地令人生起信任。

我听到自己的肚子叽咕一声,这才感觉到饥饿。

我随着他来到客厅,看到桌上摆着丰盛的早餐。虽说都是些常见的吃食,但是做得很用心,老远就闻到一股香气,令人垂涎欲滴。

我贪婪地盯着桌上的食物,又抬头戒备地看了眼站在旁边的那个男人。

嗯?忽然觉得我这个样子好像某种流浪的小动物。

他温和地笑了笑,说道:“吃吧。别不好意思。”说着把一盘包子往我面前推了推。

嗯。感觉他像是那个在喂流浪小动物的人。

但是我抗拒不了如此香气四溢的包子!应该说,根本没有人能抗拒吧!

实在是太香了,就算这个包子里面下了毒,我也要在死前先满足一下自己的口腹之欲。

于是我拉开椅子坐下,拿过包子就吃了起来。没一会儿,一盘包子被我吃了大半。

我这才想起边上还坐了个人,奇怪,他一口都不吃,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我吃?莫非这包子里真有毒?

我伸手将那盘包子往他面前推了推,示意他吃。他也不推辞,拿了一个包子就吃起来,一边吃还一边看我,眼中像是有憋不住的笑意。

怪人。

我又伸手拿了旁边的豆浆喝。是现磨的,口感醇厚,好喝。

我突然灵光一闪。眼前这个人,该不会是我家请的钟点厨子吧?专门来做饭的。要是这样就解释得通了……

我在心中酝酿了一下词句,想开口问他话,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就在我俩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他放下包子,起身去开门。

“槐医生,你来了。”我听见他这样同门口那个人打招呼,然后将他迎了进来。

那是一位高瘦的老绅士,精神矍铄,目光如炬。

“在吃早饭啊。嗬,这包子真香。柏源,是你做的吗?”他亲切地和我们搭话。

原来我家厨子叫柏源。

我扯出一个生硬的笑容。毕竟我也不知道这个槐医生是来干嘛的。

柏源对槐医生说:“昨晚她状态不太好,我看她脸色发白,出了很多汗,但是测了体温也没发烧。”

槐医生点点头,在我面前蹲下,说道:“可以让我检查一下眼睛吗?”

我顺从地把脑袋凑过来。

他伸手翻起我的眼皮和眼睑仔细查看了一会儿,然后对柏源说:“眼底有出血点,你们之前说的那种间歇性失忆症,可能已经发作过了。”

柏源点点头,说道:“我也想到是这样了。”

槐医生皱着眉头思忖道:“真是奇了。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病,昨天我也给她检查了,完全没有发作前的病理征兆。对了,昨天开的药她吃了吗?”

“没有。本来想给她吃的,但是我仔细看了下说明书,上面说出现副作用的风险很大,可能会引发非常严重的荨麻疹之类的,所以我就想等你来了再问看看什么时候吃合适。”

“嗯,没关系。这个病既然已经成为常态,一时半刻既不会变好也不会恶化。身边人好好关照着就可以了。我需要查阅一些文献,才能给她做进一步的诊疗。”

柏源点点头,说道:“你先坐吧。我去沏壶茶。”

“不必了。”槐医生拦住他,“你不需要我帮你看看吗?”

“看什么?”柏源有些困惑。

槐医生笑了笑,说道:“我做了几十年精神病医师,对于某些东西的判断,几乎已经成了本能。”

柏源仍是不解地看着他。

槐医生环顾了一下四周,说道:“这个房间的布置风格,在心理学上叫做“白色箱庭”。会这样布置的人,内心也是一片空白荒原,经常感觉不到活着的意义。”

正在旁边偷吃最后几个包子的我,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什么?我家厨子也有病?这我可得好好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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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的晚钟花【柏源同人】
连载中池雪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