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爱克远

首先是一阵刺耳的铃声,它仿佛来自地狱,令人难以从中解脱却又无从捕捉。奉终钧这时似乎忘记了一切,忘记这是在何时何地自己是何人,迷蒙间只顾着翻了个身去寻那道声音之源:原来是房间的座机。

他摸索到听筒,连眼睛也没睁开就接了起来。

对面一个很熟悉的女声说:“终钧,你现在穿衣服了吗?”

他被问拥了,捏了捏鼻梁又摸了把脸,这一定是梦。

“给你两分钟把衣服穿好,然后我们就上去。”对面自顾自地说完就挂断了。

也是在同时,奉终钧想起了这声音是谁,一瞬间思绪被击穿,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完了完了……奉秉月来了。她身后绝对跟着浩浩荡荡的奉家军。

他飞快地组织好目前应该进行的动作的顺序。他把边上睡着的那人摇醒,将人赤身**地关进了衣柜然后重重关上门;又猛地发现地上都是散落的衣物,只好把门再打开把衣服甩进去、顺便叫那人穿上衣服、然后重重关上门;自己仓促之际套上了T恤短裤,房间门禁恰好响起房卡配对的提示音,巧合得讽刺。

见到来人只有模糊的轮廓,奉终钧才想起自己忘记戴眼镜。但这无妨于他认出这些与自己生活多年的人:父亲母亲,姑姑姑父。

“就你一个人在?”奉秉月走进来抱臂环视了一圈,“你把那个姑娘藏哪了?”

奉终钧奋力扬起勉强的笑:“哪有姑娘啊,您就别猜了。我昨晚跟朋友喝酒断片儿了,就近找了个酒店住下,没别的。”

奉乘白咬着牙点点头,快步朝他走来,他立刻有种不详的预感;而这预感最终也化为了扇在他脸上的一巴掌。

“你知不知道今天是钱歌弦葬礼?还前一天晚上跑出去喝酒,是不是缺心眼?完蛋玩意儿…..”

奉秉月悠悠从洗手间走出来,打断兄长发怒:“先别说这个了,大哥你快去看看厕所垃圾桶。”

——里面赫然躺着一只被用过的避//孕//套。

如果父亲是韩国人,奉终钧想他此刻肯定会“呀”一声然后脱口而出一句震天响的“西八”,这就是所谓愤怒的实体。但奉乘白只是连连后退几步,然后开始在房间里翻找另一个人的痕迹。

“……天哪,原来不是姑娘,是个小鸭子。”奉秉月动作毫不迟疑地拉开衣柜门,然后冷冷地说。

奉终钧绝望地闭上双眼。他能感受到现在在场每个人的情绪:姑父宁愿没来过这么个淫//乱的场景,母亲疲惫得想要与他断绝关系,姑姑会有一种预料被验证的成就,父亲将要怒吼,而衣柜之下的辛钰衫胸中只有坦然。

奉乘白立刻揪着辛钰衫的脖子把他拽了出来,冲儿子大喊:“你干脆把奉家老脸撕了得了!生你下来让你喜欢男人的是吧?!”

他又转过去对着那具斑驳不堪的弱小身体,掀开那人额前遮住眼睛的刘海,“还有你这个狐狸精,谁让你……”

接下来的一幕奉终钧直到多年以后都没想通。父亲的暴怒在几乎一瞬间转为了平静,像被浇灭的火堆。他神情冷酷地挥手叫其他三位长辈押着自己回老宅,并嘱咐他们将自己软禁,而自己离开房门前恋恋不舍地回头望了一眼那位妖艳的妲己,却见辛钰衫已经穿戴整齐,在茶几旁与父亲相对而坐。

然而辛钰衫到头也没有直视过他的眼睛,奉终钧只能心绪杂乱地离场。

……

奉乘白确认房间门被锁好才认栽般地叹了口气,对这个有过一面之缘的年轻人道:“来的路上我连他惨死酒店这个可能性都想好了,死活却没想到他是来和你开房了。”

“这件事要解释起来很复杂,我不知道……说实话我也很震惊。”辛钰衫摆出了这辈子第一次的手足无措的表情,“但我跟他……总归是你情我愿的。您要怪,就怪我一个人吧。”

“不不不,怎么会怪你呢。”奉乘白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客气,“他那么大个人还管不住自己,我犯不上袒护他。我唯一的希望是,孩子,把这一切都忘记好吗?我保证以后奉终钧其人连带他的名字都不会在你面前出现……只是,能否把这件事保密下来?不要告诉费医生,也别告诉宋老师,可以吗?”

辛钰衫凝重地点头。

奉终钧被连人带行李打包扔出老宅时,这场暴雨已经给庭院积下了不浅的水潭。

……我们仍将定期往卡里打钱,供你读完大学。用这些钱,以及前些年我们对你的所有栽培,希望能换来你以后的所有事情都与奉家和三姓毫无瓜葛。

奉终钧恰恰就跪在一处积水,尘垢泥土粘连在他膝盖的布料上。雨势滂沱,他只觉有些缺氧,张了张口,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孽畜!你被赶出奉家了,知不知道?”台阶之上的大门口,两位子女形同左右护法搀扶着老当益壮的奉趋朝,三人并肩而立,宛若一堵彻底斩断他与那个世界连接的城墙。

他并不知道那位曾风流一夜的床伴与自己高中母校的副校长有着难以言喻的关系,并不知道辛钰衫与父亲达成了保密的协商又打破了承诺。当宋写秋怒气冲冲地约见奉趋朝时,这位年事已高的当家主才终于有了一丝年轻人已经无法掌控的无力感;不过很快他做好决定。

奉终钧本就对当今的三姓了解甚少,对奉家事风也谈不上认可。这个不中用的孙子除了在三姓小辈中有几分兄长的威严,在大人——包括奉家的大人——看来,不过是个好使唤的狗腿子,遑论他修的那什么汉语言文学专业之于医药世家毫无价值。抛弃他,就如同鱼儿抛弃了自行车。

当时奉趋朝只愁宋写秋洁癖大犯,谅她也不能允许挥之即来的性//宠//物爬到别人的床上去,生怕她一个不乐意就断了他们的联系,便痛快地与奉终钧割席。先前她不是没有小女孩性情上头闹得人心惊胆战的时候,奉老爷以为这次也情同以往,却不料自此以后自己就被悄无声息地放逐,不过这已经是后话。

事到如今,唯一一个事关奉终钧辛钰衫还令他记挂的问题就是,他们两个的故事日后会不会被钱家申家那两个小鬼抓住什么线头。

学校翻新总是从每个人毕业后才开始,这俨然成了一种铁律。申木迩呆呆地坐在体育馆的塑料凳子列阵的最后一排,老旧音箱里播放的是李玉刚的《刚好遇见你》,在此刻空荡的场地里异常刺耳。

“最后排练一次,大家今天就可以回家了。”荀锐个子很高,得弓着身子才能够得到演播室台面上的话筒,“给大家点了一点点,一会儿结束的时候我们一起去门口取一下。”

音乐再一次从头响起时,钱之邈姗姗来迟,在她身边落座。自从上次葬礼一别,他们也有小十天没见了,于是此刻她清晰地看见那张曲线本就柔和的脸庞变得更加平淡,如同打开了雾化的滤镜,就好像即使他下一秒就会从她的生活里抽身而退,她也毫不怀疑。

失去祖父辈的感受,申木迩确实是不曾体会过。她不会自作聪明地视自己这个双亲离世的可怜女孩儿为这方面的顶级选手,不会愚蠢地与他的苦痛比较,那样太沉溺过去了。她知道说很多都不会有意义,所以比起那天,她学会在属于他们二人的空间里更早地沉默。

他们在最后一排坐到收尾时,直到班级里每个同学都要半被迫地上场。不报名的毕业典礼演出节目原因有二:钱之邈心里更认同自己在北京读的那所高中,待彻底与电中脱去了干系,他便会回到北京与原先的同学聚一聚;申木迩没有那么多向往,就更简单了:单纯不关心这个破学校破班级。

毕业典礼演出顺序是要靠抽签的,一班运气不错地在倒数第二个,最末的是六班。得到荀锐的解散指令后,申木迩几乎拎起包就要去校门口外卖架。走在校园大路上,远远地他们就看见一个消沉的人形,但钱之邈对它再熟悉不过了:这是奉终钧大哥。

走近一些时,他已经能洞察那些象征着颓靡的标志:黑眼圈,青色的胡茬,不整的衣领。他最近是听说这位兄长与奉家有些不愉快……但具体原因是未知,难不成奉终钧到他们面前找安慰来了?

钱之邈回头看了看,即使视线需要越过那个同学公认有几分姿色的辛钰衫,也能快速锁定队伍末尾的申木迩,不过她貌似并没能注意到前面的情况;只是再一回过来,奉终钧的身影已经不复存在。

同学们取到了奶茶,正为荀锐请客而欢呼。在喧杂中他没有心情想这么多,也只当自己眼花出了幻觉。

申木迩最后一个走到外卖临时置物架上,奶茶已经被一抢而空,只是钱之邈很好心地为她留了一杯。她示意他可以一起走了,前脚踏出校门,刚要道谢,很巧地就迎面撞上了一个六班的姑娘。看清那人是谁后,她露出动人的职业假笑打了个招呼。

钱之邈正正好好看到这一幕,似乎想起了什么。他面无表情地目送两人挥手告别,然后问她:“她就是于舫?”

是了。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面,对于舫仅有的认知都来自申木迩描绘的那个血腥的故事,只是在刚刚的瞬间他快速地想清楚了这一切。说实话还得感谢于同学,若非她这一撞把两个女孩再度放在同一个画框里,钱之邈不见得能重新感受到一年前曾萦绕在自己心尖的好奇。

申木迩点头。见她飘然走开,他也索然无味地跟上去,心里却有个声音在反复而清晰地喊:

“……所谓的时机,要到什么时候成熟?”

让我想想,第一卷差不多马上可以结束了。下一章会尘埃落定,然后女主说话,说两章吧;然后本卷最后一章应该会快速地写完他们的去留,回应第一章,所以加起来还需要三章。怀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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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爱克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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