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终钧退出线上塔罗占卜网站,临关闭前他瞥见有张牌的逆位释义为信仰崩塌、一蹶不振,对此不屑的情绪更加重了。原本是他打发时间的举动,如今还要费他心思安抚自己这只是种玄学,高低得赔点精神损失费才是。他于是抬头直面包厢的曲面墙壁,白净得吓人,而屋里也静得出奇。这就是提前半小时到的弊处,独享孤寂。
早在一个月前,奉乘白就告知了自己钱豫则一家搬来银砂的消息。据父亲所言,他们家那个儿子赶上这一届高考,原来是在北京借读的,现在还是得回到学籍所在地。他又顺便提到,钱歌弦自去年开始肺病就有恶化的趋势,借此机会也能好好给她养个老。
奉终钧彼时在看财经方面的刊物——外刊,得翻墙——而漫不经心道,“前几年是谁在照顾她?”
“钱家一个女的吧,比我大点儿,不过我也没见过几次。”
他对这些人本就不报以过多关注。硬说这条讯息给他留下什么印象,恐怕也是后来在饭局上和钱之邈聊了聊后才有的。
饭后奉乘白跟他走在街上问:“你到底听没听懂什么意思?钱家人现在齐了。”
然后呢?他答。钱豫则长期对三姓协会嗤之以鼻,难道会巴巴地去给钱歌弦办事儿?你得提醒自己,现在的银砂是我们的大本营。
如果我说钱之邈非但去了电中,还插到申家小姑娘那个班去了呢?这种事再无关紧要,也要得到钱豫则指示吧。
奉终钧总算理解了父亲担忧的是什么。钱家把孩子送到一个申家人跟前,不管背后是谁的意思,很明显代表着钱豫则决定放下芥蒂接受三姓。这为他效忠钱家在协会中的身份增添了一丝可能,实在不是个好消息。多年以来奉家虽无没落的趋势,却处在长期停滞状态,若非钱歌弦年迈、疏于操管协会内外事务,如今奉家的生意不会这么稳;谁能保证钱豫则此次返还银砂没有接替老母亲之位的意图?更何况,假设钱之邈代表钱家,申木迩代表申家,孩子间的率先熟悉无疑是为两家重建协作关系铺路。
三姓采矿失败的那一年,申复礼联手日资并创私企,至今蒸蒸日上;若非他过早离世,申家断不会选择返回银砂重拾三姓会员的身份。可以说如今的三姓人人表面对你笑背地捅你刀,卷入其中的结局必是千疮百孔,因此申复礼的大儿子申智洁在前些年除了必要的往来,几乎不向协会投喂任何资源,这也正是最为固步自封的奉家忌讳申家的原因。
当然,在这个思路里,有一个更和平的方法:奉家抢占先机套得申家的资源,借机潜移默化地将钱豫则挤出去。奉终钧如是向父亲提议。
你傻了?三姓的族长是你爷爷不假,可三姓协会的会首是钱歌弦啊!
奉趋朝虽为平辈孩子中年纪最长者,终究只得到任族长之位的资格,而三姓协会最初的组建是游学经验丰富的钱歌弦提议的。这样的管理方式使流程更完整、接单风险更低,前期大家都纷纷称赞她高瞻远瞩。
只是采矿事件后人心惶惶,偏又本次活动并非协会直接出资,而是赌上了三姓的家族名义,那些打水漂的钱不受任何法律保护。钱歌弦对不善决断的奉趋朝失去耐心,很快撤身于协会大权,专注新技术改革,却并未让出会首之席。
“所以你知道对我们来说眼下的重中之重是什么吗?”奉乘白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是耍流氓!既然改变不了局势,也要先把水给搅浑。交给你个任务:你组个局,以恭迎钱豫则返乡的名义,争取把三姓所有叔啊姨啊给叫齐,我们试探一下他们的立场。期间你如果想跟那几个孩子交流……那也是自由的。”
说实话,奉终钧对现今奉家这种老赖的行事之风非常不满。因此现在,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包厢,那股难以按捺的邪火又开始在心底燃烧。他叫来服务生把空调温度调低一些,然后打开正对圆桌的电视机,调到Karaoke的界面,默认推荐的第一首是《父亲》,竟有些诡异地应景。
终于有脚步声靠近了。奉终钧起立的动作太猛,以至于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纵使横向比较是同辈中最大的孩子,纵向一看,他还未走出青春期的影子。只是推门而入的是自己的小姑一家,激动了半天怎么还是自己人!他心里的落差叫一个飞流直下三千尺,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奉秉月问:“你爸搁家呢?”
这姑姑曾在俄罗斯待过一段时间,说话带东北人的粗犷。她无关痛痒地过问几句,奉终钧也一一作答,立刻又传来脚步声。这下总是钱之邈他们了吧,饭局主角如果最后到场是否有些太不像话了?
事实是,他们就这么不像话。申木迩见到奉秉月先是眼角一弯叫了声阿姨,随后和奉终钧眼神示意了一下。自申智洁携家人定居银砂,这一代与奉终钧往来最勤快的孩子除了亲表妹便是申木迩,他还在电中读书时她便频频与他互动,不但话多还好动,磨人难耐。好在现在钱之邈来了,总算给她找了个同龄人糟蹋一阵,奉终钧心中窃喜,彼时刚好脚步声最后一次响起。
所见即所念,奉终钧见钱之邈推门而入,与之对视的第一个人便是申木迩。看他眼神貌似是完全措手不及。怎么回事呢?难道你没有跟他说?奉终钧同时望向申木迩。
她回以明澈目光。这不是我的任务,况且现在事实就在眼前,我何必前期浪费口舌?
本场宴席共有十三个人到场,看起来着实不太吉利。他们分别是:申智洁一家三口,奉乘白一家三口,奉秉月一家三口,钱家那位奉乘白曾提及的女人,以及钱豫则一家三口。在奉终钧安插下,四个小辈单独坐了一桌。
期间钱之邈被叫去给那群陌生的大人敬酒,只听见他们话里谈论什么“三姓”,却没仔细想,稀里糊涂地便喝下二杯。但他几乎就没怎么喝过白酒,这下竟然直接给他干迷糊了。整个夜晚他都昏昏沉沉的,丰盛的地方菜也味同嚼蜡。
他向奉终钧请示:“抱歉,我去下洗手间。”
对方很快批准,并迅速给申木迩做了个眼色,暗示她跟上。
申木迩似乎一刻也不想在这儿待,弹射一般离开了包厢。这家饭店的洗手间藏得很深,她拐了七八个弯才找到,就见钱之邈伏在洗手台上拼命用凉水冲洗脸颊与脖颈,遂开口道:“你酒量还挺差。”
他被吓得猛地抬头,一脑袋磕在水龙头上。走廊里灯光暗得有些暧昧,他看见她的眼神里充满晦暗不明,故不作声,待她先说出适合说的话。
良久,申木迩败下阵来般叹了口气,终于张口。钱之邈本以为她要好好解释一番何为“三姓”,不料其语出惊人,“荀锐有没有和你说过,就在今年,电中死了一个学生?”
于舫的茫然一直持续到葬礼结束的那一刻。
她从未参加过葬礼,现在是第一次,而棺椁之中躺着她近些天还在进行泛泛之交的同学,姓苍名心叶。
苍母在作完葬礼宣讲致辞时就因悲伤过度昏了过去,由此点燃了葬礼现场涌动着的混乱,几乎是在一瞬间所有人都动了起来。然而流程不得不推进,一切正以草草了事的节奏进行。
于舫完全沉浸在对一切感到迷茫的思绪中,来不及消化任何外界的细节;但她看见流动的人群之中同样保持着静止的站立姿势的另一个人,那人也是她的同学,名叫申木迩。
这场葬礼似乎邀请了很多和苍心叶生前关系还不错的人,有男有女,光是于舫认识的高中班级里的同学就有十几个人。当然,申木迩属于例外者,和她们并非同班同学,而来自年级中的另一个班;另一个例外是一位她曾多次见过的男生,据闻是和苍心叶一块儿长大的,叫荀锐。
银砂市电力局中学放眼本市属于升学率极高的学校队列,不过是公办学校,一定程度上打破了过往对重点中学“集聚精英子女”的刻板印象。这所学校的一个年级设有六个班,其中一、二班为理科实验班,三至六班为平行班,苍、于二人都是六班学生,申、荀则是一班。
申木迩此人,气质上像一条波长跨度极其大的机械振动图象曲线,从远处看所有的波峰波谷都被削平,如同放平了的直线般不卑不亢。但透过这不见波澜的本质,于舫曾有幸一睹她的真容:高一暑假时学生全部被要求前往学校自取暑假作业,申木迩这一天在校门口从一辆白色的玛莎拉蒂上走下,恰好于舫走出门卫室。两人连对视都无,这副场景却始终烙印在她心中。
如今,越过流动的人群,两个静止的女孩终于又得到了对视的机会。因此三鞠躬过后,申木迩找上了她:“你一会儿有空吗?我们聊聊吧。”
于舫眉头微蹙,因为她看出此人鬼鬼祟祟、似乎在躲避些什么人,却因无从拒绝而答道:“……聊聊苍心叶?”
“没错。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在这个美好的夜晚,让我们一切对高博松说:松圣千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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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香草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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