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对孟瑶的疼爱,对姐妹们的照顾,却从未改变。
"明日我就同孟琴师结为兄妹,"顾惜朝终于开口,"以后我就是孟瑶的舅舅。今晚我这做舅舅的,就去给外甥出一口气。"
"气要出。"韦小宝慢悠悠地说,"不急于一时。后天老头子收干儿子干姑娘,你收义妹义子,再送你义妹两三个管终身的徒弟,我们这一大家子,人不就全乎了?正好让老头子的乖孙孙魏婴,给他爹娘奉上两炷香。"
顾惜朝这才明白韦小宝的深意。
他不仅要给这些孩子一个名分,更要为他们铺好后路。
三日后,韦府张灯结彩。
韦小宝正式收魏婴为义孙,孟诗为义女,郑家五姐妹为义孙女。
顾惜朝则认孟诗为义妹,孟瑶为义甥,还收了郑家姐妹中最大的玉华、清华为徒。
在众人的见证下,魏婴终于为父母奉上了迟来的香火。
那一刻,这个总是笑着的孩子哭得不能自已。
......
"舅舅教训的是。"孟瑶低头受教。
"义父说的是。"魏婴也收敛了嬉笑。
顾惜朝拿过酒坛,望着云萍方向,目光悠远:"你们爷爷卧病,家中院子里只有孟诗她们四个琴师,江小鱼跟着虞夫人除祟赶不回来,莲花坞只有厌离小姐……我们回去还要再快些才是。"
楼船顺流而下,船帆鼓满了风。
甲板上,弟子们各自忙碌着,却都不约而同地望向云萍方向。
那里有他们共同的牵挂,有他们视为家的地方。
魏无羡走到船头,从怀中取出一管竹笛,轻轻吹奏起来。
曲调哀婉却不悲切,像是在诉说一个长长的故事。
那是顾惜朝教他的《安魂曲》,说是义祖父最喜欢的曲子。
孟瑶静静站在一旁,手中摩挲着一枚小玉铃——那是韦小宝去年送他的生辰礼,说是见他总为夜惊所扰,特地求来的安神铃。
顾惜朝望着这两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心中百感交集。
六年光阴,足以让婴孩长成少年,让伤痛结痂成疤。
但有些东西永远不会改变,比如对亲人的牵挂,对故土的眷恋。
"加速前进。"他轻声吩咐船工,"我们要在日落前赶到云萍。"
楼船破浪而行,向着那个让他们魂牵梦萦的地方疾驰而去。
那里有他们最后的告别,也有他们新的开始。
韦小宝确实是时日无多了。
春日迟迟,杨柳依依,本该是万物复苏的季节,云萍城郊的韦府别院却笼罩在一片压抑之中。
自去岁寒冬染疾以来,韦小宝的身体便每况愈下,虽请遍名医,终究回天乏术。
但这只老狐狸即便只剩下一副残躯,也要在临终前为在乎的人扫清障碍。
三个月前,他借着病体设下一个精妙的局,将云萍城内外三教九流中觊觎韦家家业的大鼠小虫一网打尽。
那些暗地里蠢蠢欲动的势力,在韦小宝精心布置的陷阱中纷纷现形,最终或降或散,再难成气候。
这日午后,顾惜朝风尘仆仆赶回别院,正遇上郑玉华带着一队人手在做最后的清理。
六年光阴让当年那个怯生生的小女孩出落得亭亭玉立,眉宇间既有女子的柔美,又不失决断的刚毅。
"柔懿见过师伯。"郑玉华上前行礼,举止从容有度。
她今日穿着一身素净的鹅黄衣裙,发间只簪一枚白玉簪,既有少女的清新,又透着当家理事的沉稳。
顾惜朝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院中情形。
几个伙计正在洒扫庭除,见到他都恭敬地行礼。
空气中还隐约带着一丝血腥气,想来这场清理并不轻松。
"你今年二十岁了,有些小事就不要自己操劳了。"顾惜朝语气平淡,却透着关切。
他深知江湖险恶,一个女子在外抛头露面终究不便,更何况是处理这等血腥之事。
郑柔懿懂得师傅的义兄是好意,福身道:"谨领训。"
但她眼中闪过一丝倔强——这些年来,她早已不是需要人呵护的弱女子了。
这时郑清华——如今该称她郑柔则了——抱着七个月的孕肚缓步走到前院。
六年前那个瘦弱的小女孩,如今已是温婉少妇,眉目间洋溢着将为人母的柔光。
"伯伯还在等什么?师傅已经都安排好了!"她语气急切却不失礼数,"阿瑶你也是,怎么这么慢呢?爷爷等着你呢阿婴,还不快些?"
孟瑶和魏无羡连忙上前见礼。
六年光阴让孟瑶长成了清俊少年,举止温文尔雅;魏无羡则更高挑些,眉目间神采飞扬,唯有此刻因担忧而略显凝重。
正堂上,韦小宝强撑着病体,当着云萍城黑白两道的头面人物和韦家各处铺子掌柜的面,交代身后之事。
堂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听着这位掌控云萍二十年的老人的每一句话。
"少当家。"
"顾先生。"
"顾少。"
"少主。"
……见顾惜朝进来,不少人起身招呼,语气恭敬。
顾惜朝略微一点头算作应答,目光直直投向主位上的韦小宝。
"小当家。"
"阿婴呀。"
"孙少爷。"
"魏小子!"
……和魏无羡招呼的就更多了,语气也亲切许多。
魏无羡跟在顾惜朝身后团团拜过,强作笑颜,眼底却藏着忧色。
"孟少爷。"
"瑶哥儿。"
"小阿瑶呀。"
"小孟。"
……孟瑶是人缘最好的那个,虽然韦小宝并没有把家产的大头交给他,但他温和知礼、聪慧能干的性子,赢得了大家伙儿的十分看重。
顾惜朝在韦小宝下首落座,取过酒壶,先给韦小宝倒了一小杯药酒——那是大夫特配的,能暂缓病痛。然后自己斟上一杯烈酒,举杯环视堂内众人:
"闲话少说了,各位想必不是光过来认我们三代人的脸。"他声音清朗,掷地有声,"这杯酒,请大家!"
满堂宾客纷纷举杯,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韦小宝强打精神,将产业分配一一交代清楚。
魏无羡得大头,孟瑶和郑家姐妹各有份额,顾惜朝和孟诗则受托照看这些产业直到孩子们成年。
待宾客散去,已是日影西斜。
魏无羡握着韦小宝枯瘦的手,坐在床前脚踏上,心里沉甸甸的。
这双手曾经那么有力,抱过他,教他写字,带他逛遍云萍城的大街小巷。
如今却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青筋凸起,触之冰凉。
"爷爷。"魏无羡声音哽咽,将老人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我在这儿陪您。"
韦小宝费力地睁开眼,混浊的目光在魏无羡脸上停留片刻,露出一丝笑意:"让我,自己,呆会儿。"他轻轻推开魏无羡的手,语气虽弱,却不容置疑。
魏无羡咬了咬唇,终究还是依言退出房间,轻轻带上门。
守在门外的孟瑶和郑家姐妹立刻围上来,个个面带忧色。
屋内,韦小宝望着房梁,视线却仿佛穿透了屋顶,投向更远的地方。
夕阳余晖从窗棂间洒入,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尘埃粒子在光线中舞动,就像一群小小的精灵在为垂死之人跳着最后的舞蹈。
这一刻,他想起很多人。
想起双儿,想起建宁,想起阿珂……想起那些曾经鲜活地出现在他生命中的女子。
想起康熙,那个他从小伺候到大的皇帝,那个他骗过、救过、最终不得不远离的君王。
"小玄子..."他喃喃自语,嘴角泛起一丝苦笑,"那位希望能万世一系的帝王,大概会比自己活得长些吧?"
思绪飘回很久以前,在紫禁城的红墙黄瓦间,那个聪慧早熟的少年天子曾与他并肩而立,望着紫禁城的重重殿宇,说:"小宝,朕要这大清江山,千秋万代。"
如今,大清江山依旧,那个少年却已垂垂老矣。
而他自己,这个从扬州妓院走出来的小混混,竟在异乡拥有了另一番天地。
"自己肯定是看不见郑柔则生下孩子了,"韦小宝轻轻叹息,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小玄子,你会不会看得到自己的曾孙?你会的..."
他眼前浮现出康熙的模样,不是那个威震四海的帝王,而是当年那个在御书房里偷偷吃点心、被他逗得哈哈大笑的少年。
然后画面切换到一个年轻王子的形象,他拥有康熙的眼睛和韦小宝的微笑——一个永远不可能存在的、想象中的孙子。
窗外传来隐约的琴声,是孟诗在弹奏。
曲调哀婉,如泣如诉,却又透着一种超脱的宁静。
韦小宝慢慢闭上眼睛,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最后一缕夕阳消失在窗棂之外,室内渐渐暗下来。
烛火尚未点燃,只有香炉里一线青烟袅袅上升,在暮色中画出最后的轨迹。
当顾惜推门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老人安详地躺在床上,仿佛睡着了一般,脸上还带着释然的微笑。
窗外,最后一抹晚霞染红了天际,如同为这位传奇人物的一生画下辉煌的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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