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小宝在门外驻足片刻,听着孩童稚嫩的嗓音诵读“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不禁露出微笑。
然而当他走进院内,笑容却僵在了脸上。
老先生拄着拐杖站在廊下,身边围着几个乡绅,似乎在争论什么。
“宝爷来了!”有人眼尖发现了他。
众人立即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说起情况。
原来是老先生突然改了主意,不肯等接任者到来,今日就要启程回乡。
韦小宝好不容易安抚住众人,单独将老先生请到内室。
“赵先生,可是我们有什么招待不周之处?”韦小宝诚恳问道。
老先生连连摆手:“宝爷待老朽恩重如山,只是...”
他欲言又止,最终长叹一声,“实不相瞒,昨夜老朽收到家书,故乡瘟疫蔓延,族人催归。若是迟了,只怕...只怕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了。”
韦小宝默然。
他从小在市井长大,最重情义,自然理解老先生的心情。
“既然如此,我不强留。”他从袖中取出双儿准备的银两,“这些盘缠请收下,再让我派两个得力的人护送先生回乡。”
老先生老泪纵横,就要下跪道谢,被韦小宝急忙扶住。
送走老先生后,韦小宝站在空荡的学堂前,不禁发愁。
临时去哪找个合适的教书先生?
这年头读书人本就不多,愿意来乡下教书的更是凤毛麟角。
“宝爷,”管家凑近低语,“忘忧客栈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有个落魄书生模样的人投宿,看起来像是个读过书的。”
韦小宝眼睛一亮:“快去请来瞧瞧。”
此时在忘忧客栈,顾惜朝刚刚醒来。
宿醉带来的头痛如针扎般折磨着他,但更折磨人的是醒后那种无处遁形的空虚感。
他披衣起身,推开窗,晨风带着泥土气息扑面而来。
堂下,掌柜正在拨算盘,见他下楼,那只独眼闪了闪。
“客官睡得好?”掌柜状似随意地问道。
顾惜朝微微颔首,要了碗清粥。
粥很快送上,还配了一碟咸菜,比昨日慷慨许多。
“看客官不像本地人,”掌柜状似闲聊地开口,“不知今后有何打算?”
顾惜朝勺粥的手顿了顿。
打算?
他自己也不知道。
一觉醒来身处异世,过往种种如烟云散,他还能有什么打算?
掌柜见他沉默,压低声音:“不瞒客官,本地有座学堂,正缺个教书先生。我看客官像个读书人,不知可否屈就?”
顾惜朝抬眼,正对上掌柜那只独眼。
他忽然明白过来,这三日的优待,原是为了这一刻。
顾惜朝随着客栈伙计出了门,朝乡间走去。
伙计是个健谈的少年,一路上说个不停,将学堂的情况说了个大概。
原来这学堂是当地一位韦姓富商出资所建,免费收容乡间孩童读书,已办了近二十年。先前执教的老先生因故请辞,急需找人接替。
“宝爷可是个大好人,”伙计喋喋不休,“咱们云萍城郊能有今天的日子,多亏了他老人家...”
顾惜朝漫应着,目光却被沿途风景吸引。
时值初春,田野间已有嫩绿冒出,远山如黛,流水潺潺,偶尔有几声鸟鸣打破宁静。
这般田园风光,在战乱时期的大宋中原,早已难得一见。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晚晴。
若是她在此处,定会欢喜地吟诗作对,或是拿出画笔将这美景记录下来。
他们曾约定等天下太平了,就寻一处山明水秀之地隐居,晴耕雨读,白头偕老。
可如今...顾惜朝握紧了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晚晴已逝,而他被困在这不知名的异界,连报仇都成了奢望。
“先生,前面就是学堂了。”伙计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拉回。
顾惜朝抬眼望去,但见一座清雅院落依水而建,白墙青瓦,颇有几分江南园林的风韵。
院中传来孩童嬉戏的声音,为这宁静乡间添了几分生机。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院中大树下摆着的一副巨大棋盘。
棋盘以青石雕成,上面线格分明,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清晰可见。
两位老者对坐弈棋,四五人在旁观战。
顾惜朝自幼精通棋艺,不由得走近观看。
这一看却让他愣住——偌大棋盘上,黑白子稀疏落着,双方竟是在这围棋盘上走着五子连珠的棋路。
执白的老先生显然精通棋道,落子章法有度,每次都能形成三子连线,逼得对方不得不防。
然而执黑的老者虽不按常理出牌,却总能在关键时刻打断对方的布局。
“宝爷,李先生,”带路的伙计上前行礼,“新先生请来了。”
执黑的老者闻言抬头,顾惜朝这才看清他的面容——约莫五六十岁年纪,面貌平常,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透着市井中人的精明与江湖老手的历练。
这就是伙计口中那位“大好人”宝爷?
顾惜朝微微蹙眉,这人怎么看都不像个普通的乡绅富商。
韦小宝也在打量顾惜朝。
这青衫书生虽然落魄,却自有一股不凡气度,眉宇间藏着郁结之气,像是经历过大事的人。
“阁下如何称呼?”韦小宝开口问道,声音洪亮,带着几分京城口音。
“顾惜朝。”他简单回答,目光又落回棋盘上。
韦小宝注意到他的视线,笑道:“顾先生也懂棋?来一局如何?”
顾惜朝本想拒绝,但看到棋盘,又改变了主意。
自晚晴去后,他已许久不曾弈棋,今日见此局面,竟有些手痒。
他代替了原先执白的老先生,拈起一枚白子。
韦小宝仍是执黑,笑呵呵地落下一子,全然不按棋理。
若是真正的围棋,顾惜朝不出五十手就能让这老头输得心服口服。
但既然是五子棋,他也就收敛了锋芒,只以寻常手法应对。
然而下了十几手后,顾惜朝渐渐察觉不对劲。
韦小宝的棋路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暗藏玄机,总是在不经意间破坏他的布局。
更让他心惊的是,对方似乎能预判他的每一步棋。
这绝不是普通的乡绅富商。
顾惜朝抬眼仔细打量韦小宝,忽然注意到对方拇指上的玉扳指——那色泽、那雕工,绝非寻常人家所能有。
“宝爷以前在京中待过?”顾惜朝突然问道。
韦小宝落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这个京中是哪个京?
他随即笑道:“年轻时走南闯北,确实在京城待过些时日。顾先生好眼力。”
二人继续对弈,各怀心思。
围观的几个乡绅看得津津有味,他们从未见过有人能与宝爷下这么久的棋。
就在这时,学堂侧面走出一个妇人,牵着个五六岁的男童。
顾惜朝抬眼看去,正是昨夜在客栈见到的那孩子。
“娘,那就是新来的先生吗?”孟瑶小声问母亲。
孟诗点点头,目光却在接触到顾惜朝的面容时骤然凝固。
她脸色瞬间苍白,握着孩子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娘?”孟瑶吃痛,不解地抬头。
孟诗猛地回神,拉着孩子快步离开,仿佛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顾惜朝并未注意到这一幕,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棋局上。
白子终于连成五子,他赢了这一局。
韦小宝哈哈大笑:“好!好!顾先生棋艺高超,做教书先生绰绰有余了。”
他站起身,拍拍顾惜朝的肩,“这学堂就拜托先生了。”
顾惜朝微微摇头,目光却不自主地追随着那对母子远去的背影。
那妇人的侧影,莫名让他觉得有些眼熟。
而此时孟诗拉着儿子快步走着,心跳如鼓。
她不会认错,那张脸——分明就是瑶儿父亲的翻版,不,不对,不对,是那人身上的气更像……
是、不是……
难道他终于来找他们母子了?
还是说...这只是又一个陌生人,是自己认不出善郎而……?
孟诗握紧儿子的手,心中乱成一团。
若真是那个人,他知道瑶儿的存在吗?
他会认这个儿子吗?
而小孟瑶浑然不知母亲的心事,只是回头又望了眼那位新来的先生。
他觉得这个先生很好看,尤其是那双眼睛,就像娘亲偶尔会对着发呆的那幅画上的人。但娘曾经说自己画艺不精……
春风拂过田野,吹动新生的禾苗,也吹动了每个人心中的秘密。
在这看似平静的云萍城郊,一场意想不到的风波正在悄悄酝酿。
韦小宝抬头仔细打量着摇头的顾惜朝。
晨光透过树梢,在那张清瘦的面容上投下斑驳光影。
这人约莫三十出头年纪,眉目间自有股书卷清气,但那双眼睛里藏着的却不是寻常读书人的温润,而是某种被磨砺过的锐利,像是藏在鞘中的剑,寒芒隐约。
“嗯...”韦小宝摸着下巴,围着他转了一圈。
顾惜朝静立原地,任他打量,面色平静无波。
这般气度,倒让韦小宝想起多年前在京城见过的那些翰林院学士——只不过那些人眼里多是迂腐之气,而这人的眼神却复杂得多。
过了半晌,先前和韦小宝下棋的老者忽然开口:“这个人怕是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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