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和稀泥

“赵老此番舟车劳顿,诸位大人还是暂且先放过吧,待一同拜见了王之后,再聚也不迟啊。”

有眼尖的打探消息,得到王正在赶来的路上,一会就到殿前了,上前为赵老打了个岔,众人火眼金睛,也都忙起身跪拜迎接。

赵老不愧是当朝元老,本是满面春风面带笑意的脸色在见到褚瀛灯的一瞬间哗地变了模样,语气幽怨,鼻涕一把泪一把:

“王,秦太师一去,微臣这心里头啊,总觉得少了不少东西,这刚从秦太师的故居回来,见惯了乡野别致,儿孙满堂倒还真有几番归乡的心思。”老泪纵横,看着倒真像一心为了子孙后代着想的普通老者。

褚瀛灯上前一步,各种礼仪招待也让人挑不出错处,传不了什么风言风语。诸臣只见这帝王上前稳稳地扶住欲要行大礼的年迈老臣,宽大的衣袖半遮挡着年轻的容貌,开口也是满怀伤痛:

“秦太师登鹤而去,本君心里忍着日日夜夜的悲伤,强打着精神处理朝政。”

“王啊,我我年轻的帝王呐,您也是受委屈了,肩上的担子这么重,老臣都不敢想你一个人是怎么扛下来的。”

赵老止住眼泪,眼神中满是心疼,扯着年迈沙哑的嗓子,双手颤颤巍巍反攥住帝王的手掌,痛声:

“老臣本想要辞去这官职,可是帝王您新上任,您与剑来说句僭越了的话,就是我眼睁睁看着长大的,是实在叫我不忍心,老臣这就归来替王您分忧了!”

褚瀛灯哪里会像之前一言不合就开怼那些不轻不重官员们的性子,此刻那是一个无比尊敬仿佛这家伙就是秦太师在世:

“可不要这么说,我们剑来离不开大人您,还希望日后赵老能多多教导鞭挞本君,也好让本君少犯点错处,也算是为咱们剑来的百姓积福了。”

自然是做戏,而这做戏的话又怎么会叫人当真?不过是双方怀着心思试探底线,再就是这两人心思也是巧妙,都是接手过朝政的人,剑来的朝臣都是一群叽叽喳喳的家伙,没如今天下还是太平的,哪能像这两人口中的事一桩一桩?分明都是在心底不屑但还是要稳住人设。

倒是叫在场的朝臣浸湿了眼眶,个个拿起袖子装模作样抹去两把滴也滴不出来的泪花,口里来回叨叨着:“平安就好,平安就好。”那模样还真叫人感动。

过了好一会,都收敛起自己的情绪,赵老拒绝了同僚递过来的白帕,也拿着袖边尖处蘸了蘸眼角的小泪:

“都说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却不知只是未到伤心处。王啊,臣已然年迈,只是膝下仍有一子实在是叫臣不放心。听说他前几日不知是怎么得罪了朝堂上的哪位大臣,臣确是羞愧。”

宋绶一点也不躲闪,光明磊落上前一步:“赵老,赵子与本官是同僚,又是一路升迁来的,如同手足兄弟一般,之前也难免多有照拂,只是近来实在忙碌,若是赵子受了委屈定要向本官辩诉一二,也好让小官替他做主。”

“是么?”赵老对于这种言语之间的小把戏几乎是一眼就能看穿,也没想着立刻拆穿他只是字字讥讽回去:“最怕的是有些不怀好意,当面一套背地一套的小人,口腹蜜剑,笑得多灿烂手下确是狠的一点生机也不想留。”

“诸位大人,老臣我见识的人多了,不想白白掉进别人的圈套中,诸位也多是年轻少见大风大浪,年纪大了难免也想啰嗦两句,别让人给画了个大饼就能拿来充一辈子的饥,尤其是那衣冠楚楚狼心狗肺的家伙,搞不好就是恩将仇报呢。”

宋绶面色一寒,不一会儿面带君子微笑,话锋一转,好心提醒,“是啊赵老,可是要当心赵子不要掉进别人的温柔乡了,昨日去拜访赵子不成想人没见着,这花花草草倒是养的不错,别看是个供人玩乐的低贱地儿,果真是花游园的小花小草稀奇,香料也不出差错。”

朝堂中有些大人的宝啊贝呀的也在花游园,宋绶这家伙这样胡乱比喻那把他们当作是什么了?

有几个脸红脖子粗,到底是新君在金庭椅上坐着,才忍住没吱声,心里就是小难过,耍起小把戏:

到头来,这两大派争执还是误伤了他们中间人,那他们这些不上不下的整日周旋两边又有什么意思?老狐狸们眼睛来回扫视,开始萌生出别的小心思。

此刻灵曲池这里哪里像个朝堂,分明是两人斗嘴拉帮结派的地方。

褚瀛灯叫人端着清嘉前不久差人送来的茶,在上面坐着那叫一个安稳舒心,时不时言语挑拨一两句,说说自己的难处与不易,下面就各自为营嚷嚷起来,喝茶的全当是看下面的戏。

金银从殿正中进来,本来是不惹人注意的,只是赵氏那边吵嚷的实在口渴难耐,心思也不全在吵架上。

宋绶清流派这边人人又都是难糊弄过去的,最不愿的就是被别的帮派破几盆脏水,反正这关系迟早也会闹僵,倒不如趁这个机会破罐子破摔,也好向帝王表示一下他们的忠心,一个劲地殃及鱼池,反倒是最认真的。

赵氏个个暗中使眼色竖起耳朵。

金银声音不小也不大,正好能让所有人听了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仙君从南纔归来了,带来了好消息,亲自说服了南纔王,与我剑来僵持已久的南纔终于表示愿意臣服于我剑来。”

众人脸色一变,当中有人还来不及反驳,就见朝堂之处逆光走来一位飘飘欲仙的白衣卿相,四周的光斑洒落在他身上,就像是剑来古老画卷上记载的神仙真人一般触不可及。

就那一瞬间,众人脸色各异。

宋绶首次与传言中的仙君碰面,看他出现的一瞬间夺去所有人的目光,脸都青了,使劲掐住自己的手指,直到冒出血丝才硬生生挤出几许笑来,做好姿态。

“诸位大人,我来迟了,早就听得传闻中剑来朝堂多是诸位大臣的文人风骨,不想今日头一次见着就接地气下凡间了。能让诸位得道者一同亲民,也真让我受惊若宠。”

笑着直指金庭椅上一脸看好戏,慢悠悠品茶的帝王,说出的话当真是毫不留情,直呼帝王大名:

“褚瀛灯,瞧这朝堂都乱成一锅粥了,你这个年轻帝王到底是在这些臣子们面前没半点威力,老远就听到几位大人的声音早就盖过了你,怎么?我这是寻了位傀儡帝王,接下来在这后宫之中还要任人摆布不成?”

朝堂一片死寂。

这家伙看起来不声不响,单是那一张嘴开口,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气死人来不偿命,可真不愧是和帝王天造地设的一对。

赵老先是反应过来,老眼一眯,撮了撮小胡子,摇头晃脑:“仙君这说的是什么话,我等分明是一直围帝王马首是瞻。”那不讲理的姿态还当真是有几分同赵小有模有样地相似,快要赶上一个爹的模子。

宋绶此时办作老好人,“诸位大人,本不是什么过错,仙君也不必为着王而抱不平,毕竟外来人士说到底还是难以了解咱们剑来实情,有这份心,我等就感激不尽了。”

只是有了兰芝之姿的萧清嘉立于朝堂之上做对比,倒让众人觉得这位宋大人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如赵小口中的端着架子。

接着,宋绶扫了周围一圈,有意无意:“咱们朝堂说到底都要像仙君学习这矜持娇贵的模样,别整些什么去些游园晃悠的。”刚要开口说赵小去了花游园,就被人堵了回来。

赵小来到殿上,张口就骂:“好你个宋小子,枉我赵小不识你这狼心狗肺的,当真是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你同我在私下交好,也算是一个州县升迁上来的,却在背后枉费心机,机关算尽死死咬住我不放,得了空子你便要使劲地摸黑我,我赵小究竟是哪里对不住你了?!”

赵小似乎怎么说都不能解气,“我把你当做自己最好的哥们对待,就是未来有个女人,我赵小觉得以我们之间的交情也绝对不会为了这些凡夫俗物而决裂!

可是你呢,我到底是没有按照你的要求维和咱们看似破冰的表面关系,还是没有认真对待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我哪次不是处处让着你?”

宋绶似乎想让这家伙闭嘴,拼命朝他使眼色,赵老总想着见缝插针百般阻挠,总是挡在面前,好不容易递过去眼神,可这家伙今日像是发了疯一般,还真是人如外号齐名,果真是赵疯子!

赵小还在一边披散着头发,叉腰大骂,“你母亲上门日日辱骂我,今日也要让你尝尝这颜面尽失的感觉,我应了你的要求将小厮丢给你,结果你母亲愣是说没有收到,一个大活人还能跑了不成!

而如今你又明里暗里忘你的好兄弟——我赵小的身上捅刀子,到底,是!何!居!心!”

说到最后唾沫横飞。

赵老在一旁见着也知道自己插不上话,看着宋绶面如死灰的神色,暗喜,也不堵着他了,就在旁边偷偷抹泪,慌不择路地应和着赵小点头,好像宋绶是那衣冠楚楚的负心郎,对着他们抛妻弃子,别提有多委屈了。

但在别的臣子看不着的地方对着赵小悄悄竖起了大拇指:

做的好,这样不怕事情的好种才像我赵崇来的好儿子,真给爹爹争气!

若不是周围有人看着,戏还要继续做下去,褚瀛灯毫不怀疑这老贼一定会对着自己儿子当堂激动地亲上两口。

没错,褚瀛灯坐在殿内最高位置的金庭椅上,将这台下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都看得清清楚楚,不得不说是了若指掌。

也不知这老贼到底是作何想法,当真是肆无忌惮了,居然敢在褚瀛灯的眼皮子底下开这戏剧化的一幕,真是闹得叫人啼笑皆非。

“究竟是何去了花游园,赵小又是如何,本君自会给诸位一个交代,也希望赵老能给本君一个朝堂之上腥风血雨的交代。”

褚瀛灯从足够两人坐下的金庭椅上站起,长长的黑袍拖落在地,振振有词:

“只是本君不想再看到此种情景的重演,念在赵老归来尚未了解实情确是爱子心切,本君不想追究,就算是饶恕这一回。”

萧清嘉抬头这个角度恰好能瞧见这破皮的脸色,这人唇角微微勾起的一脸得逞模样怎么掩饰都不能收住,分明就是一腔坏水,早已经料想到如此局面却任意留他们到现在搅和这般模样。

有道是帝王仙居恩爱,反正不管褚瀛灯如何表现,他萧清嘉是感受不到这年轻帝王身上对他的一点爱意,活像个游戏人间的坏家伙。

约莫着这帝王的和稀泥也差不多了,“无事退朝——”金银长长的腔调拖起,像是女人的长长的指甲划过金属,刺耳又不能忽视,是萧清嘉从未从金银口中听到过的尖锐声。

心中默念:这家伙,藏的也是够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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