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第一卷第十六章【天伦不慈】

“我记得,当时我站在束云楼下,带我的仆人不知去哪里了,他走时要我留在原地等他。我不清楚仆人要把我带到何处,可能是要带我上楼吧?我当时还很小,在楼下懵懵懂懂地站着,看远处的人来人往,那天是中秋佳节,全庄上下都不清闲。”

说到这里,中年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声音也变得阴沉起来:“然后我就看到那个女人来了,锦姐,她穿着很好看的衣服,怀里抱着琵琶。她原本走得很急,但是看到我,却特定停下,笑嘻嘻地走过来。我至今都能回忆起她脸上的讥笑,那么洋洋得意,装腔作势。锦姐过来摸着我的头,给我了一块芝麻糕,我还没吃,就弄得满手都黑乎乎的,最后她意味深长地说:‘不用担心,你不会成为没娘的孩子’。你们能想象吗?她说我不会成为没娘的孩子!那个时候,我只有四岁,根本听不懂她说什么,我像个傻子,脑子空荡荡的。可能我当时还点了头!可能我还答应了!我就像她听话的儿子一样目送她上楼,然后,楼上传来母亲的怒喝声,她问锦姐,为什么要来。”

中年人停了口,他的目光呆滞,表情绝望,仿佛被劫持着回到了那天:“我至今都在恨当时的我自己,恨我当时为什么不明白,我越是想清楚当天发生的事,就越恨自己。尤其是,我明明看见锦姐带着尖刀上楼,当时的我却仍旧不明白……”

“等一下。”老者忽然打断他,“你刚才说,你看见锦姐带着尖刀上楼?”

“对。”中年人重重抚摸自己的脸,“我上楼后,还看到那把尖刀被掷在地上。”

老者思忖片刻,摇了摇头:“这应该不对。”

中年人与小童的目光都落在了老者身上,老者皱着眉看向中年人:“你说锦姐穿着很好看的衣服,还记得是什么衣服吗?”

中年人疑惑地摇摇头,老者道:“我晓得,当时她穿着罗纱披衫,那种衣服,不可能藏下一把尖刀。”

中年人一愣:“确定吗?”

“我离开花家数十年后,遇到了一个老妇,她曾在花家为婢,我与她相识。她告诉我,大火那天,是她帮锦姐梳妆打扮,衣裳也是她挑的。”

“那么难道是我记错了?”中年人有些尴尬,“可是她为什么会穿罗纱披衫呢?”

“你该才不是说,锦姐怀抱琵琶吗?她当时应该是要去表演。那个婢女说,当天她帮锦姐梳妆得光彩照人,仿佛即将登台。”

中年人冷笑一声:“用献艺来向大奶奶示威,那个女人一定很得意吧。”

“得意?不,婢女说,她很紧张,双手在不停发抖,整个梳妆过程里,她还在口中反复修订曲调。一直到最后梳妆停当,她才平静下来,抱着琵琶向束云楼方向去了。”

“也就是说,一直到登台当天,《白衫郎》都没有完成?”周问鹤不解道,“锦姐也是歌姬出身,这类人是把演出看作性命的,她怎么会有这种失误?”

“没什么奇怪,”中年人冷哼一声,“这次献艺不在预计之内,只是锦姐临时起意向大娘施压而已,所以谱曲的时间便赶不上了。”

“还有一件事很奇怪,”老者接着说道,“根据我的调查,锦姐出身扬州,无论是出身地还是她长大的钱塘县,都没有吃黑芝麻糕的传统。”说罢他又转向中年人,“那芝麻糕味道如何?”

中年人回忆了片刻,摇摇头:“说也奇怪,那糕的味道我完全记不得了,只记得它异香扑鼻,触手即黑。”

“这就又不对了,”老者闭上双眼缓缓道,“锦姐既然是要登台,还精心打扮过,怎么会带一件触之即黑的点心?”

这个问题一出,空地上顿时鸦雀无声,四个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过了半晌,周问鹤解围道:“芝麻糕的事如果想不通,不如暂且放到一边,再回来说那把尖刀,既然锦姐身上藏不下刀,而那把刀又确实在楼上,如此便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它本来就在楼上,要么就是被其他人带上去的。”

“束云楼上不可能藏有尖刀,大娘自小畏惧利器,身边从来见不得这些。”老者斩钉截铁地说。

“那么,也不可能是大娘带上去的。”周问鹤道,他顿了顿,然后自言自语说,“难道是暧老太爷?”

“不会,”中年人断然否认,“都是他的妻儿,他带刀做什么?”道人点头表示认可,众人见讨论不出什么,便让中年人继续说下去。

中年人闭起眼睛略作回忆,然后接着道:“仆人还是没来,但我已经等厌烦了,于是,我一个人进了楼内,我一口气爬了四楼,已经气喘吁吁,正当我来到最后一段楼梯下时,我清楚听到了锦姐的声音。”

“他说什么?”老者问。

“她说,‘我来坏大奶奶’,后面的话听不清了,想来应该是‘来坏大娘娘的佳宴’之类的。”说到这里,中年人又冷笑一声,“你们能想象吗?一个妾室,入我花家家门不过数月,气焰竟嚣戾至此,明目张胆与主母对峙,要来坏主母的好日子!”

“等一下,”小童忽然打断中年人,他抬起头用疑惑的目光扫过在场三人,仿佛一刹那,周围众人对于他都陌生了起来,然后,他用一种怯生生的语气说:“这话,我也有印象,只是,这话未必是对父亲跟大娘说的。”

“什么意思?”中年人声音中已经隐隐有了愠怒,“当时楼上就三个人啊。”

“不,我依稀记得,楼上还有第四个人。”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老者一把扳住小童肩膀:“是什么人?”

“我,我……”小童视线垂了下来,“我没印象了。只记得,当时楼上是四个人。”

“不可能!什么第四个人?绝不会有这么一个人!”中年人粗暴地下了断言,一旁的老者也随声附和:“对呀,我也完全不记得,还有另一个人在楼上。”

小童低垂双目,似乎也有些犹豫,他畏缩地坐在焦木末端,只希望别人忘记他的荒唐发言。然而正在此时,周问鹤却开口了:“等一下,我觉得楼上有第四个人,完全合情合理。”

众人不解地回过头去,仿佛在质问你当时根本不在场,何以说此大话。

周问鹤抬手安抚住正要强辩的中年人,柔声道:“诸位且听我说,贫道一直奇怪,为何中秋佳节,花家长子长妇不与父母兄弟团聚宴饮,却爬上束云楼另设私宴。刚才听了这位小兄弟的话,贫道忽然想通了,当时楼上,也许另有贵客。”

“贵客?”

“而且,还是个不方便与花家其他人相见的贵客。”

中年人一脸茫然地陷入沉思,少顷之后他与老者几乎同时站起身,围住了小童。

“你再好好想想,仔仔细细想想,那人什么模样?”老者按住小童肩头焦急地说。

小童想了很久,最后痛苦地抱住脑袋蹲了下去。

“不可能,”中年人喃喃自语,“一个大活人跟我们在一起,围绕着他,我们竟然没留下任何记忆?”

“也未必没留下。”周问鹤有些迟疑地说。所有人都抬起头,三双热切的视线聚集在道人身上。周问鹤却凝视着地面,好似在观察一堆凌乱的拼图:“诸位,暧老太爷夫妇,喜不喜欢吃黑芝麻糕?”

三个人几乎同时摇了摇头。

“那么,贫道有一个没什么根据的猜想,如果黑芝麻糕不是锦姐带的,也不是暧老太爷夫妻带上去的,有没有可能,阁下记错,它是宾客带来的点心?”

三个人都陷入了沉默,这个推论几乎是空中楼阁,想要证明或否定它都难如登天,而且也没有意义。

“讲下去吧。”最后老者对中年人说。

“我在楼梯口听到锦姐说‘来坏大奶奶’,忽然觉得很害怕,也许年幼如我也察觉到了这语气里的咄咄逼人。我开始用最快的速度往上爬,然后,我听到父亲喊了一句‘谁敢乱来’,话音还未落我就跑到了顶楼,转过隔板,我看见尖刀被父亲打落在地,而母亲与锦姐则气急败坏地立在一旁……”

“等一下。”这次,换做道人出言打断,“从锦姐说话,到暧老爷说话,再到尖刀被打落,先后相差了多久?”

中年人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没多久,锦姐跟父亲几乎是话赶话说出来的,而父亲说话与尖刀掉落,几乎是同时。”

“那就不对了。”周问鹤思忖着喃喃道。

“怎么?”中年人此刻脸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即使傻子也看得出他正强压着怒意。

“按你所说,锦姐说‘来坏大奶奶’,然后紧接着暧老太爷说,‘谁敢乱来’,这前后不会超过三四个呼吸,但你说当时你只有四岁,绝无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跑上一层楼。”

小童与老者对望一眼,便先后向中年人投来怀疑的视线。中年人被这两道目光刺痛了,立刻回头报以怒视。

“此外,楼上的时间也对不上,如果‘谁敢乱来’是紧接着‘来坏大奶奶’,那按照常理,当中就少了锦姐与夫人撕扯与夺刀的时间。”

中年人躲闪着同伴的视线,有些狼狈地解释说:“第一个问题,我,我确实没有记清楚,其实我不是……跑到楼上看到那一幕的,是,是楼上的情景,透过,那个,镂空的隔板,投射到了对面墙上,我在楼梯上看见了墙上的倒影。”他有些过于急迫想要自证,连说话都结巴了起来。

周问鹤沉默着站起身,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转头走入背后一片废墟。三人不明就里,只能茫然无措地站在外面等着,过了小半炷香时间,周问鹤才扛着块大木板从里面走出来。

“这块是不是楼梯的隔板?”他把木板竖在地上,神情严肃得像是一个在现场勘察的判官。

三个人几乎同时点点头。

“你们再仔细看这块板。”三个脑袋一同挤到了木板前,几乎不到片刻,小童就喊起来:“不是镂空的!”

“没错,隔板上确实有很多雕刻,但那些都是不镂空的浮雕,既不透光,当然也不会透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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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7章 第一卷第十六章【天伦不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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