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金竹回了青书苑,就见庭院的亭子台阶上,金佑安正身姿笔挺的坐着,一见他进来,漆黑色的眼眸一下就亮了起来,紧跟着快步上前来,绕到他的身后,看着他的后背没有血迹,就低声问着,“包扎好了?”
“老神仙的药是最好的,那么一点伤口,抹了两次就快结痂了,你别自责,也别愧疚,这没什么。”金竹说着,拉过金佑安,见林叔端着汤走向亭子里,便快步上前,“走,吃饭!我饿了。”
待看着亭子里的菜摆好了,林叔和唐七,唐六恭敬做礼后退下,金竹便开口说着,“我看花嬷嬷那边也差不多了,把那四个丫鬟和花嬷嬷叫进来做这些端菜送茶的活吧。”
——林叔和银子接下来可是要有大用的!阿七阿六也是人才,整天做这些打杂的活也不适合。
“嗯,听三郎的。”金佑安看着金竹,目光温和。
金竹筷子一顿,托腮盯着金佑安,扬眉,“你可不能因为我今天被你划伤了,就什么都听我的啊。这可不对!”
金佑安漆黑色的目光里似乎点着星辰,微微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点点的笑容,“三郎言之有理,便听三郎的。”
金竹睁大眼睛,猛地凑前,惊讶的看着金佑安,“我靠!你刚刚是不是笑了啊!”
金佑安愣了一下,笑了?
“哈哈,佑安,我看到了,你刚刚真的笑了,啊哈哈哈!我明儿个就写信跟奉老说!”金竹开心的笑道。
——太不容易了!佑安这孩子居然会不自觉的笑了。
金佑安默默的拿起筷子,吃饭吧。不说了。
金竹嘿嘿一笑,坐回原位,托腮看着金佑安,“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什么的,我不是说过了嘛!爱护自己的兄弟姐妹,那是我金竹的规则礼法,你现在也是我兄弟嘛。”
金佑安抬眼看向金竹,用筷子指了指金竹的碗,不说话。
金竹眨了一下眼睛,恍然过来,哦,吃饭是吧,食不言寝不语是吧。啧!
金竹端起碗,自顾自的说着,“哦,对了,老神仙有没有跟你说,你这种难以入眠的情况,就是你的心事太多了,我决定了,在你没有恢复正常睡觉前,你就一直跟我睡吧。”
金佑安顿了一下手,随后继续慢慢的吃饭,依然不说话。
金竹就继续自顾自的说着,“对了,你祖父的信你也收到了吧。他说给你找了个武技师傅,不日就会到。嗯,到时候你要好好练武哦。啊,还有,还有,三天后就是起风居的文论赛了,我姐姐酿的女儿红那可是一绝!你可千万要给我赢来啊。”
金佑安放下碗,一碗米饭已经吃完了。拿过一旁的巾帕,擦了擦嘴,又在一旁的水盆里洗了洗手,才转身看向金竹,目光中依稀似乎有笑意,“今天姐夫过来的时候,不是带了一坛吗?”
“那可不算。你赢来的!才是真正的女儿红。”金竹托腮,看着金佑安,扬眉笑道。
金佑安看着金竹,点头,“好。”
****
夜深时分,一弯月亮高高挂在天空,难得的星星点点的天空。
金竹让林叔搬来两张椅子,和金佑安坐在庭院里看着天空,一边喝着茶,虽然现在是快十二月了,但是穿得暖和,喝着热茶倒也不觉得冷,潍城挺神奇的,虽然靠北方,但是却不会下雪,入冬会寒冷,但也不会冷的让人受不了。
“姐夫来接二姐姐回去了?”金佑安看着星空,低声问道。
“嗯。他还是很看重二姐姐的。二姐姐那种话不多说一句的破毛病也怪不得姐夫患得患失的。”金竹喝着茶,一边懒懒的说着。
“三郎,你这般做,会不会不太好?毕竟,二姐是嫁进薛家了。”金佑安低声说道。
“佑安,女子嫁人不比男子娶妻,这世道,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却只能从一而终,若是有个行差踏错的,便会千夫所指,举世不容,而男子呢,世人只会说是风流名仕,若是幡然悔悟了,世人还会说是浪子回头金不换,这世道,对女子总是苛刻,对男子总是过分的宽容。”金竹低声说着,看着星空,神色有些叹息。
“佑安,我以为,男子若是不娶则罢,若是娶了,就该好好用心对待,若是淡了那份欢喜,也该记得,当初从轿子里将她迎入家门的欣喜。”金竹认真说着。
“我只有这两个姐姐,家中我是唯一的儿子,我自然是要护着我的姐姐们。若是连娘家,连我这个唯一的弟弟都不能爱护她们,那她们还能依靠谁?我是她们一辈子的后盾,只要金家在,只要我在,我姐姐们就不该畏手畏脚顾东顾西的过日子。”金竹说到此处,看着星空,看着那一弯月亮。
“我只希望,她们在我的卫护之下,肆意的,张扬的活着。开开心心的。”说到此处,金竹又笑了起来,转头看向金佑安,“当然啦,佑安也要开开心心的。以后,都不要做噩梦了。”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金竹伸手拍了拍金佑安的头。
“我……姑母,曾经回唐家哭诉过。想和离。”金佑安突兀的低声开口。
金竹看着金佑安,姑母?是那位为了让佑安活下去,换子的姑母?
“可惜,她的姻缘是御赐的,她和离不了。”金佑安淡淡的说着。
金竹一时间有些默然了,那的确是无法和离的。
“她的日子很不好。”金佑安说着,抬头看着星辰,看着那月亮,好像只有看见他的时候,娘亲才会笑一下,只是心里的苦太多,笑着的时候也是满怀苦涩。
“佑安……”金竹拉过金佑安的手,站起身,“佑安,我们去看河灯。”
“河灯?”金佑安有些茫然。这个时节,还有河灯?
“走,我带你去看。”金竹说着,就起身唤来阿七和阿六,又叫来林叔和银子,穿得暖和了一点后,就拽着金佑安出门了。
金佑安看着前头拽着他的金竹,心头叹气,这人说风就是雨的……唉。
待来到墙角,发现,居然是要翻墙的时候——
金佑安,“……”他可以不去吗?
“快点!佑安,我接你,你快点跳下来。”金竹在墙壁下张开双手急急说着。
金佑安心头叹气,所以,为什么不走门呢?
金佑安轻松一跳,稳稳的落在了地上!
金竹瞪大眼睛,我草,这佑安是有些武技的啊。
“我出生就被祖父抱走泡药浴了。三岁开始练武,只是中毒后没有办法用武技。”金佑安解释了一句。
金竹慢吞吞的嗯了一声,转身,背负双手大步走,哼,也不早说!
金佑安看着前头金竹大步走了,也不如平时那样牵他的手,也不等着他了,有些茫然,有些不知所措,这是生气了?
走了几步的金竹转身,见金佑安仍然站在原地,漆黑色的眼眸似乎有些空洞的茫然的看着他。
金竹眉头一皱,便走了回来,抬手拽起金佑安的手,“走啦!发什么呆!再晚点,卖芝麻糊的大爷就要回家了!”
金佑安低头看着金竹拽着他的手,心底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这是不气了吧。
*****
金竹拉着金佑安,大步朝前走着,穿过昏暗的小巷,林叔和唐七在前头打着灯笼,可灯笼里的烛火暗淡,只能勉强照着路而已。
但月色如水,洒落下来,给行走在巷子里的人轻轻的披上。
金佑安看着前头大步拉着他走的金竹的背影,披着厚厚的大氅的少年,也披着这如水的月色,散发着莹润的光芒。
“好了!到了!”金竹笑着转身说着,松开了金佑安的手,看着金佑安似乎有些怔然的神色,笑得更加得意了。
——金陵来的小屁孩,一定没有见过这样的风景吧。
穿过潍城的河流上,飘着河灯,萤火虫纷纷起舞。
“这些河灯?”金佑安走到金竹的身侧,低头看着飘在护城河上的河灯,这个时节,怎么会有?
“潍城的风俗,在入冬的冬至这一天,会祭奠先祖,还会放河灯来祈福。”金竹说着,接过一旁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银子递过来的两盏河灯。
“佑安,给。”金竹说着,递给金佑安一盏莲花形状的河灯。
金佑安接过,看着金竹也接过河灯,便坐在了金竹的身侧,看着金竹怎么点燃河灯,又是怎么将河灯放入河中,双手合十的闭眼喃喃着什么。
“三郎,有要祭拜的人吗?”金佑安低声问着,金家的长辈不都还在吗?
“嗯,有啊。战死的士兵,被无辜冤杀的人,以及那些满腔愤恨的人……”金竹低声说着。
金佑安看着手里的莲花灯,低声问着,“这样的祈福,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嗯。”金竹点头,没错,的确是这样。
金佑安抬头看向金竹,既然知道是自欺欺人,又为何还要做?
“佑安,这是给活人的安慰。”金竹说着,抬手轻轻的摸了摸金佑安的头发,“你很想你的姑母吧。”
金佑安怔愣了一下。
“如果实在不愿意,那也不放了。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芝麻糊。”金竹说着,站起身,便想离开。
但转身欲离开的金竹,见身后安静,转头看去,金佑安正在将他手里的莲花灯慢慢的放入河中。
金竹一愣,有些讶异,随即扬了扬嘴角笑了起来,披着月色的少年,眉眼间都是冬日暖阳的和煦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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